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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秀安走后,高进没有急着离开古北寨,随着最后一批商队离开,整个古北寨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原先开张的店铺酒肆也几乎全都关了。
除了四海货栈里的伙计,这古北寨里还留下的人口不过一百多号人,大半都是关内的逃户,其中妇孺占了不少。
“高爷,古北寨附近的村落有八个,咱们这边的粮食草料,倒是有大半都是他们那里弄来的。”
关爷走后,原本的书房自然也归了高进,眼下侯三一边翻着账本,一边给高进讲着古北寨附近那些村落的情况,像是古北寨这种孤悬于塞外的土城,要是没有这些村落提供粮草,单纯靠从关墙内采买,这耗费的银钱可就大了。
“这八个村子加起来有多少人口?”
“这个倒是没有统计过,不过四五百口人总是有的。”
侯三愣了愣,最后只能给了个囫囵答案,他过往只管那些村落送来的粮食草料有多少,压根就没在乎过那些村落的具体情况,要是换了闻达、李成这两个马队的首领,或许还知道些,毕竟平时都是他们策马巡视古北寨四周,和这些村落打过交道。
“以往关爷是怎么处置的?”
听到侯三说有“四五百口人”,高进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他来说人口就是财富,古北寨这里他要守住,本就缺人手,这些村落里的丁壮便可以征募来。
“关爷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只是允他们耕种定居,古北寨四周的马贼都晓得好歹,不敢劫掠他们,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其实不差。”
侯三答道,他还记得自己刚跟随关爷时,这古北寨附近只有三个村落,这几年下来变成了八个,可见那些逃户在古北寨附近种田肯定过得比关内好,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定居下来。
“侯先生,我打算让这些人都住到城内来,你觉得如何?”
高进说出自己的打算,古北寨的规模不小,当初那些投奔俺答汗的白莲教徒修建的这座土城是仿着关内普通下县的县城所造,周围约六里的样子,住下个三四千人绰绰有余。
实际上古北寨每到入秋,随着商队和其他人口涌入,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千多人,而等到秋天将过,商队全都离开,便迅速跌落到现在的两百人。
“这倒不是不可以,毕竟等到入冬以后,大雪严寒,能住在城内自然比住在城外好,只是这么多人进城,管起来却是桩麻烦事。”
侯三皱着眉道,古北寨附近那些村落,他听闻达李成过去提过,能从关墙里有胆子逃出来的,都是青壮为主,没什么老弱,所以比起关内那些百姓,这些人算是刁民。
犹豫了下,侯三说出自己的担心,却叫高进笑了起来,“这些百姓不过是想过太平日子而求不得,才逃到关外来,怎么算得上是刁民!”
高进既然有了主意,侯三也不会多劝,在他看来让城外那些百姓进古北寨定居也是桩善举,同时也可以利用这些劳力把古北寨年久失修的地方都修缮一遍。
“这样,侯先生你先去清点一下城内民居,看看如何能让这些百姓入住,日后又不会影响古北寨的生意。”
“是,高爷。”
侯三起身应道,然后便离开了,而高进则是继续翻着四海货栈的账本,同时则是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誊写这些账本,然后通过计算来统计四海货栈这些年入住的商队信息。
高进学的是地质学,大学里养成的逻辑思维让他倾向于用数字和图表去剖析事物,而不是靠感性,有时候别人的言语能骗人,但是数字却不会。
……
练武场上,张崇古算是适应得最快的,他是山东人,戚爷爷也是山东人,所以戚爷爷的兵书,他家里自然也藏了一套,他也曾读过,只是过去觉得戚爷爷的兵书虽好,但是里面内容太过繁琐,练兵时的规矩讲究也多。
真要完全照戚爷爷兵书上讲的练兵,张崇古觉得那是不成的,他以前身在卫所,自然晓得如今官军上下沆瀣一气,层层盘剥底下的军丁,别说照戚爷爷的兵书练兵,就是旬日一操都办不到。
可是如今,高进手下那些家丁却是日日操练,而且士气高昂,只是在张崇古看来这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这些家丁每月发饷银一两,平时顿顿见肉,遇到战事还另有赏赐,这他娘的和总兵府里养的家丁待遇也没啥差别了。
张崇古手下那群打手,过去在四海货栈里也能拿这等数目的银钱,只不过顿顿见肉就勉强了,这几日训练下来,大家都觉得规矩严了些,可也没什么话说。
“张头,侯先生找你!”
演武场上,随着一轮队列练完,那来找张崇古的伙计才出声喊道,叫张崇古愣了愣。
高进入主四海货栈,侯三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反倒是比起过去更加得到看重,便是张崇古也轻易不敢得罪侯三,只是他颇为好奇侯三突然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如今古北寨里人走得差不多,剩下的多是些妇孺,都老实得很,不需要他带人巡视街面。
“你们继续练,哪个要是敢偷懒,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崇古离开前,朝手下那些打手们提醒道,他晓得这些人的脾性,都是江湖习气散漫惯了,有他在压着还好,他这一走保不齐便有人想要偷懒耍奸,如今他把自家前程都指望在高进身上,自然容不得有人坏他好事。
“张大哥放心,高爷发了咱们银钱,把咱们当自己人,咱们绝不会给您丢脸。”
打手里有行事稳重的喊道,高爷的规矩虽然重,但并不苛刻,大家都是知道好歹的,既然不愿去投贼,那么便该守规矩。
张崇古见状点了点头,打手里面刺头也就那几个,不过好在都是些义气深重的,又有这几个稳重的看着,不会出大乱子。
没多久,张崇古便到了货栈大堂,见到侯三,张崇古行礼道,“见过侯先生。”
“行了,都是自家人,给我来这套虚的做甚?”
侯三笑眯眯地说道,这张崇古过去得关爷看重,不过却是个性子傲的,如今倒是改了那桀骜的脾气,看起来是被高爷给折服了。
“侯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高进不管货栈的琐事,所以四海货栈里做主的仍旧是侯三,张崇古他们这几日除了平日操练,侯三也会给他们分派些任务。
“我记得这城外的村落,你过去随闻头和李头去过,待会儿你带人去那些地方走一趟,就说高爷仁德,许他们在入冬前住进城内,只是需要出劳力修缮城内房屋。”
张崇古没想到侯三找他是为了这等事情,不过他没有拒绝,古北寨附近八处村落,他全都去过,只不过以前是随着马队去收粮,几个村落的头领他也算是熟悉。
“是,侯先生,只是若有人不愿意来怎么办?”
“不愿来的话,由得他们去,难不成还要请他们不成。”
侯三抬头瞧了眼张崇古,然后沉声道,“张头,咱们同僚一场,总该互相帮衬,你如今也该看得出,高爷是要做大事的人。”
“多谢侯先生提点。”
张崇古不是蠢人,侯三略微提醒,他就明白过来,晓得侯三要他办的这件事情是高进亲自吩咐,他应当好好将这件事情给办妥。
告别侯三,张崇古匆匆离去,古北寨附近那八个村落虽说都离着古北寨不远,但是方向各异,骑马都得走上一整天才能跑完这些地方,自然得早点出发。
不多时,张崇古便从手下那群打手里挑了一半人跟他一起出城,那些村落他去过,都是青壮男女为主,老头都没几个,而且还抱团得很,一般的小马贼也是不敢去招惹这些村落的。很快,张崇古带着十多骑出了城门,径直朝南面最近的两处村落而去。
……
古北寨南十里外靠近窟野河的一处平原上,依稀能看到起的一人多高的土围子,里面则是盖了好多间的土房,临近中午的时候,正起了炊烟。
张崇古他们老远便望到那一缕缕笔直的细烟,等大概到了离土围里许的地方时,那土围墙的木门口用木头搭的望楼上,便响起了“铛铛铛”的敲锣声。
土围里,听到骤然响起的鸣锣声,很快便有男人从土房里出来,他们手上提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各色各样都有,但大都是各种农具,只有领头的几人手里提了丈长的竹枪,枪身上裹了麻绳,缠得极紧。
“啥子情况。”
“赵头儿,有马队过来!”
大约三十多号青壮里,领头的赵龙朝望楼上吆喝了一声后,便朝其他人到,“能射箭的都上墙,其他人去门前。”
这处土围里的人家,有关墙里的逃户,也有本就流落在塞外的白莲教遗民,尤其是这群汉子们出来,同样提着菜刀木棒出来的婆娘,不少都是蒙古女子。
“你们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
看到挺着个肚子,拎了把刀出来的浑家,赵龙喝骂道,他这婆娘是蒙古女子,虽然能动刀,可到底是怀了孩子。
随着男人们的呵斥,那些妇人们只能回了土房里提心吊胆地等着,每年秋收过后,本是他们一年中最欢喜的时候,有了粮食就能吃饱饭,虽说要给古北寨里送去些,但是比起关墙里缴纳的税粮,当真不算什么。
唯独可怕的便是,这个时候往往会有马贼来侵扰,过去有关爷坐镇四海货栈,那些大股的马贼不敢靠近古北寨附近,只有那些穷疯了的小伙马贼会来村里勒索粮食,毕竟这些马贼也要吃饭,塞外的冬天苦寒无比,抢不到吃的,马贼们就只能杀马过活,可没了马等到开春,他们拿什么去抢劫,到最后还是会饿死。
赵龙他们面对那些小伙马贼,几十号青壮凑在一块儿浑然不怕,真遇到被逼得穷途末路的马贼,也是要摆个刺猬的姿态让对方晓得他们不好惹,然后再给些粮食省的他们拼死也要打村子。
赵龙上了望楼,这时候他已能看清楚远处缓缓策马而来的马队,倒是心里放心不少,对方放慢了马速,应该不是马贼,倒像是古北寨里来的。
“小心戒备。”
虽然心里落下块石头,可赵龙并没有放松警惕,关爷走了,四海货栈里换了新东家,谁知道这古北寨里来的马队是好是坏。
以外秋收过后,这赵家围的青壮也都会去古北寨里干些力气活,赚几个钱,跟那些商人买些布匹食盐之类的东西以做家用,所以古北寨里的变故大家也都知道一二。
高进杀了一群想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立威,赵龙他们都清楚,虽然心里大觉痛快,可是也担心高进是个狠人,未必会像关爷那样仁厚。
大概隔了百步不到时,赵龙认清了来的马队首领张崇古,知道这位爷是四海货栈里的打手头子,一手长枪使得可俊,他是万万比不上的,而张崇古身后那些也个个都是练家子,他们这些人聚在一块儿对付十来个马贼倒是不怕,可真遇上张崇古这等强人,赵龙毫无把握能守住土围。
“你们先停下,在这里等我。”
大约离着赵家围约八十步的距离时,张崇古朝手下们说道,然后一个人策马朝前而去,对面赵龙那厮让几个二鞑子都上了墙还带了弓箭,他要真是带人上去,搞不好会吓得对面直接动手。
八十步距离,张崇古走得不紧不慢,也不在意土墙上有几张弓指着自己,瞧着他这等做派,赵龙立马朝土墙上的同伴喊道,“都把弓收了。”
很快张崇古到了赵家围的木栅门前,看着望楼上的赵龙道,“赵龙,咱们有段时日不见,怎么胆子变那么小了?”
“张爷,这不是关爷走了,咱们怕有贼人过来,这才……”
赵龙堆着笑脸说道,他知道张崇古是什么人,以外四海货栈的马队来收粮,都是张崇古负责清点运粮的,两人勉强能算是个故旧相识。
“你怕什么,关爷走了,如今我四海货栈换了新东家,一切规矩照旧,你们不用担心。”
张崇古晓得赵龙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真要直接就跟他们说高爷仁德,许他们入城居住过冬,这些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估计只会当他是要诓骗他们去古北寨,好方便半道下手。
“这就好,这就好。”
赵龙身旁,听到张崇古话的几个青壮都是神色一喜,虽说塞外马贼多如牛毛,可是那些十来人的小伙马贼大家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动辄数十上百的马贼队伍,过去要是没有关爷,他们只怕早就被那些大股马贼给破了围子。
“张爷过来,就是为了传话?”
赵龙要比其他同伴心思多一些,他看了眼远处张崇古带来的队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不只是传话而已。”
张崇古咧嘴笑了起来,这赵龙是关墙里的逃卒,在这赵家围算是有见识的,不过只要说服了他,这赵家围的百姓便不会再有问题。
“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关爷刚来古北寨的时候,可是杀了好些不开眼的马贼,才震住四方宵小之辈,叫他们不敢造次。”
“如今高爷接手四海货栈,便怕有不开眼的马贼会祸害古北寨四周,这才命我前来各村传话,许你们入冬前搬进古北寨,省得被马贼们灭了全村上下。”
张崇古说得随意,一副好像浑然不在乎赵龙相不相信的样子,他话刚说完,那土墙上和寨门后面的青壮们听了都是纷纷议论起来。
张崇古的话说得有道理,四海货栈换了新东家,虽然他们知道这位高爷是个狠人,可那些马贼未必清楚,说不定还真有胆子来他们这里抢掠,要是人来得少他们还能应付,可是万一要是大股马贼来袭,只怕他们根本就撑不过去。
要是可以的话,能住进古北寨这等有城墙的地方,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
听到四周传来的话语,赵龙脸色变了变,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正常道,“张爷,不知道咱们搬去古北寨里,可要出钱?”
在关墙里,赵龙实在是见识了太多的苛捐杂税,虽说能搬进古北寨过冬是件大好事,像他浑家怀了娃娃,这塞北的寒冬不好过,能住进城里,总比在这荒野里的土房好许多。只是这样的好事,赵龙却不敢相信。
“出钱,你们出得起吗?”
张崇古冷笑地瞧了眼赵龙身上不知道补了几回的衣服,冷声道,虽说他这话显得有些无礼,可赵龙也没有在乎,反倒是张崇古接下来的话叫他如释重负。
“高爷说了,你们进城,需得做工抵债,不过高爷仁德,和我说过,会许你们工食银或用其他货物充抵。”
听到要做工抵债,还有工食银能拿,赵家围的人都面露喜色,能躲进古北寨过冬,帮忙干活还有钱拿,只有傻子才不干。
于是,一时间众人都看向赵龙,这赵家围便是赵龙一个人拿主意,大家都习惯了。
赵龙本能地想拒绝,他想不通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只是一想到怀了娃娃的婆娘,却是心里一软,再看到四周村民都眼露渴望地看着自己,于是原本想要婉拒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直接朝寨门里道,“开寨门。”
看到赵家围的寨门缓缓打开,张崇古骑在马上,笑了起来,这附近八个村落,就属赵龙这厮最精明一些,说服了他,到时候只消带着这厮去其他几个村子走一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