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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会这么狠?
“你果然要追求幸福了,那我呢?你再也不管了?”他站起来,满脸的萧索,“你一点都不留恋从前吗?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我知道这次犯了大错,触犯了你的底线,可是我会尽量弥补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
“你不用保证。”她把茶几上的杯子都收起来,很明显的在下逐客令了,“我想离婚,并不单是为了司马及人。我已经忍耐了很久,从婚后两个月到现在,你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我同你说过很多次,我和寅初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便我曾经对他心生好感,那也是年少时的荒唐。他是我姐夫,不管是人伦还是情理,注定不会有结果,可是你一再苦苦相逼……这样是在损耗之前的情分,让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没有看到。”她略哽咽了下,“我只看到你的不信任和背叛,教堂里的誓言你做不到,做不到便罢了,我也不想奢求什么,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今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也在反省,的确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那么真的要签字么?现在能为她做的似乎只剩这个了,爱她,让她自由,可是他怎么办得到?他像站在西北风里,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冷透了心肠。他说:“你喜欢这里的生活,我不强求你立刻回陏园。离婚的事你再好好想想,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挽回。”
她端着杯子要往厨房去,他一着急伸手拉她,杯子里的水泼了满身也顾不上。她就在面前,但是这种冷淡的态度让他痛心。他不能忍受距离,他想抱她,天真的以为抱一下她就会软化,她也会舍不得他。他把她压在胸口,低头吻她的发,喃喃着:“我不想离婚,不想分开……”
南钦到底还是哭了,实在是忍不住。她想拿出强硬的姿态来,可是经不住他这样夹缠。婚是一定要离的,短暂的在他怀里停留,她也眷恋,不想松开他。可惜终非良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出冗长的悲剧。她还是咬紧牙关推开了他,“我自小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后来父亲亡故,我转而投奔姐姐,南葭对我不闻不问,幸亏还有姐夫待我好。后来我被南葭送出国,又遇见了你,我做你的囡囡,和你结婚,受你的照顾……我的人生一团糟,仿佛没有依靠就活不下去。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很无用,像个废物。所以现在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能力养活我自己。你一定不肯签字,我也没有办法,那就这么僵持着,顶多限制了婚姻状况,让你没法光明正大娶太太,我没法昂首挺胸嫁进别家。我是无所谓的,只怕你要后悔。”
“你无所谓?因为可以做别人的外室么?”他白着脸苦笑,“这是对我的报复?”
她摇摇头,“我不想报复任何人,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很想质问她,她之所以这么果决,是不是因为白寅初在背后撑腰?他做了好几次准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敢,怕触了逆鳞,逼她破罐子破摔。她不够爱他,至少爱得不及他多。他可以被她打倒再爬起来,她不行。她会跑,会躲避,会永远让他失去她。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没有找到她,他觉得只要有下落,就一定有办法把她带回去。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依然束手无策,这种绝望更胜未见时。
她绕过他去了隔壁,隔着一堵墙说:“我过会儿要出门,就不虚留你了。空军署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你忙你的,别在我这里耽搁时间。”
他双手捧住脸,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顽强地昂起头,即便眼泪要流出来,也可以让它流进心里去。他勉力打扫了下喉咙,“那我晚上再过来。”
南钦站在水斗前,两眼定定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他的话叫她心里颤抖,不是害怕,是难过。她默默地哭,眼泪打在桌面上,他听不见。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再回头,他过不了多久又会故态复萌。还有寘台的人,闹得这么大,她还能奢望融入他们么?回不去了,她紧紧握住拳,“你不要再来了,如果不是谈离婚,就不要再来。”
他木雕一样僵立着,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迈向门口,走过短短的一截穿堂,扬长而去。
他走了,她绷了半天的弦松懈下来,只觉得痛苦难当。每一片骨骼都像被碾碎了一样,重组不起来了。顺势瘫坐在地上,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她的难处他也不能理解,始终不能一起走下去,两个人的性格不合是最大的问题。她也想和他长长久久,他一定不知道她曾经有多仰慕他……她把脸靠在臂弯,眼泪没完没了,很快染湿了衣袖。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以后有无尽的孤独等着她品尝。所以要尽快找到工作,不管干什么,哪怕是给人看店,分了心,不再盯着她倒霉的婚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她强打起精神,拿只铁皮提桶到外面接水。刚才随口搭讪的女人们看见她却噤住了,嗫嚅一下,交换了眼色吐吐舌头。
还是那个唐姐胆子大,南钦小小的个子提水只能提半桶,唐姐生得高壮,过去接了她的桶把水装满,轻轻松巧巧帮她拎回去,一面小心打探着,“报纸上的告示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刚才那位是冯少帅吧?哎呀,没想到你居然是少帅夫人,小庙里来了大菩萨,咱们里弄面子大来!”
她噎了一下,他是公众人物,找过来难免被人认出来。她感到难堪,她的离婚决心表得有点大,真成了楘州无人不知的了。
唐姐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嘟囔着:“按理说人家的私事我不该多嘴,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话痨忍不住……冯少帅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是不应该,不过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发发嗲,吓唬吓唬他就可以了。搞得太绝,到最后便宜了别人怎么办?现在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好找嘞!”
南钦不习惯和陌生人谈论私事,人家好心给她提水,她也不好意思把人蹶到姥姥家去,便敷衍着,“我和他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楚。嗳,放在这里就好了,真谢谢你了唐姐。”
唐姐豪爽道:“不要紧,我们粗活做惯了的,不像你,一定没有拎过这么多水吧?看看这个身板哟,瘦唧唧,怪难为的。”知道她忌讳说起伤心事,便极力东拉西扯,“我们这条弄堂里女人都不出去做工的,帮附近工厂做做零头工,领点珠子回来穿。有时候断档了,下午经常摸两圈。你会打牌伐?下次给你介绍几个牌搭子,打的不大,几个角子的输赢,全当打发时间。”
南钦笑道:“我不大会打牌,好多牌连认都不认识。”
唐姐啧啧摇头,“不是说富家太太闲着没事就做做头发打打牌吗?你怎么不学呀?”
她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做不成富家太太。”
唐姐说:“我看不是,冯少帅出去的时候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似的。他对你有感情的,只要你愿意,照旧可以做你的少奶奶。”
南钦只是笑着不说话,她也无趣,往外指了指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家炉子上还炖着腌笃笋,不说了,我得去看看火……回头给你送一碗过来啊!”也没等南钦说话,闷着头出去了。
她叹口气,打水洗了把脸。看看手表十点多了,这个时候不知道小菜场还有没有菜卖。她找了个网袋出来,从柜子里拿了挂锁准备锁门。一只脚刚迈出去,看见前面红砖沿上站着个人,带着不确定的姿势往她这里看,看清了一挥手,难掩喜悦地叫了声南钦。
她眯着眼看他走过来,心里没有什么起伏,“姐夫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寅初托托眼睛道:“给你做房子中间人的老徐往我的洋行跑业务,今天无意间提起你和良宴的事,说起前几天做的一单生意,这里承租人和冯少帅夫人同名,我就猜到是你。”看看她手里的网袋问,“你要出去买菜?”
她嗯了声,“不知道现在菜场落市没有。”
他伸手把网袋接过去,三下两下绕了起来,“不要买了,我带你出去吃。”
她总有点顾忌,大庭广众让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姐夫小姨子本来就瓜田李下,难免要惹嫌疑。
他倒不以为然,“你发了那则声明,以后就和冯良宴没有什么关系了,别怕,有什么我担着。”看她犹豫,扯了她的胳膊一下道,“走吧!你压力太大,这样不好。咱们去吃饭,下去两点有场电影,我请你看。”
南钦摇头不迭,这太不像话,她知道寅初的心思,莫说她没离婚,就是离了和他也不可能。
他却说:“做什么这样见外?那时南葭不管你,我觉得你是我的责任,我虽是外人,你的一切我却都要担负起来。现在你和冯良宴分开,你是孤零零一个人,也不许我对你好么?你大概不晓得,我习惯性的想照顾你。你是别人的太太,我没有权利过问。现在你从冯家脱离出来,我不能坐视不理。”他淡淡一笑,“你就把我当成哥哥,遇见坎坷投靠娘家,不是应当的么?你前怕狼后怕虎,我倒要觉得奇怪了,你对我……”
她吓了一跳,他拐了个弯反问她,她不至于心虚,但是难堪终归有的。他又含笑望着她,她连搪塞都不行,只得无奈道:“我把你当娘家哥哥,可唯恐旁人不这么想。我如今的情况是这样,万一带累了你的名声,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他扬起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想得太多了,于我来说没有没有什么名声不名声。当初南葭和金鹤鸣闹得沸沸扬扬,我的面子早就折尽了,又怎么样?一辈子活在别人眼里,太不值得了!你不是要和良宴离婚么?他不同意吧?我觉得索性叫他误会也好,死了心,协议自然就签得下去了。”
那一双人缓缓朝巷口走去,石库门门洞里的女人们探身一看,“册那,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姘头这么快就找来了,难怪吵着要离婚。”
另几个只顾摇头,有钱人声色犬马,哪个说得清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过客、茶茶、yok、阿猫9801、何其朵朵的地雷!
感谢我的高跟鞋的手榴弹!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