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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彩旌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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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帝过早册立皇太子,是为打击满洲权谋夺储的旧俗,却没想到适得其反,让朝中大臣明显分裂为拥护太子和反对太子两派。

    胤礽幼年得皇太子尊位,导致从小就生活在阿谀奉承中,依附在他身边的多数是媚上欺下之辈。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人,在替太子培养势力的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在来往不断的行贿受贿下,全盘掌控了当时的整个江南官场。太子的势力迅速膨胀,虽然进一步稳固了储君地位,却也让日渐增多的猜忌,消磨了康熙帝和他多年的父子温情。

    康熙三十七年大封皇子,就是对太子和其党羽的敲打。

    皇长子胤禔封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封承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八子胤禩被封贝勒。康熙帝想借机削弱太子党势力,磨练胤礽的脾性,却忘了诸皇子都非平庸之辈,如此一来反倒是挑起了他们的野心,也让皇子间的势力派系初见端倪。

    胤祉和胤礽素来关系和睦,得知康熙帝有意复立胤礽,就立刻入宫告发胤禔暗施魇咒。

    康熙帝震怒之下,派人抄检胤禔府邸,果然找到证物。

    惠妃为救儿子,脱簪待罪上书检讨,说自己教子无方,以退为进请置正法。康熙帝与惠妃旧情深厚,心疼胤禔已是她唯一的儿子,也就不忍杀之,只革去爵位终身幽禁。

    故事听的心痛之余,让玹玗忍不住长叹:“可惜了,被欲望蒙蔽心智,居然相信诅咒之类的无稽之谈。”

    “你一个小孩子都知道那是无稽之谈,胤禔又怎么会相信呢?”霂颻眸中的冷色还藏着不能说出口的真相,毕竟有李贵宝这个外人在,涉及当朝皇帝的事情,还是说少些为妙。

    在诸皇子谋夺储位,结党营私最激烈的时候,胤禛最能把握分寸,知道隐忍。表面上他依附着太子,其实是和皇十三子胤祥另有盘算,懂得何为坐山观虎斗。

    “难道他是被人陷害的?”狐疑地望向霂颻,玹玗从那深幽的眼眸中读到了答案,恍惚一笑道:“对啊,纵然再鲁莽,岂会明目张胆的和巴汉格隆来往,更不会傻到把那些下咒的物件放在自己府中,以他的财力,身边还有廉亲王那样细心的兄弟,随便在外置处宅子,找个信得过奴才跑腿传话,就算被人察觉,也不会落得罪证确凿。”

    既然霂颻不便在此时说明设计陷害者是谁,就只有可能是那个看似恭敬的孝子纯臣,当今的雍正皇帝。只有他会想到如此深远的筹谋布局,表面上是对他没有任何直接利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铲除了几大威胁。

    魇咒之事让胤禔成了不谙君臣大义,不念兄弟至亲的歹毒之辈;与其交好的胤禩也就成了勾结恶党,性奸心妄之徒;惠妃更因此遭康熙帝疏远,夫妻旧情渐渐消逝;而公开支持八王的其他皇子,自然也会在康熙帝心中留下忤逆营私的阴影。

    或许那个被圈禁于高墙内的胤禔,时至今日都还不知道,当年陷害他的人是那个黯淡无光皇四子。

    “惠妃自然能猜测到是谁在背后动手脚,可胤禔被圈禁,胤禩遭厌弃已成事实。”这时,霂颻又缓缓道出了毓媞的悲剧,那也是束缚于夺储大网上的牺牲品。“既然无法改变眼前的情况,惠妃就索性把报复埋得更深远。德妃让她为儿子之事头疼不已,她就要德妃死在那个心思深重的儿子手上。所以在制造姝贵人的谣言时,也传出了毓媞是德妃安排在胤禛身边的眼线,让本来就隔阂甚深的母子,从此只剩尔虞我诈。德妃表面上是赢了,可实际却陷入难以解除的孽债中,母子亲情永远无法改善,也再无任何筹码护住偏爱的小儿子。无奈之下,只能摆明车马与胤禛敌对,最终落得心力交瘁的下场。”

    这就是被困于紫禁城的命运,如果只是高门大户人家,还能选择弃局抽身。可一旦卷入皇权争斗之中,就再无‘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说,即便前路荆棘满布,也只能拖着血淋淋的身躯继续前行,直到再也站不起来的那天。

    “前朝后宫已经乱成那样,是没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奴才的命运,康嬷嬷只是困死在争斗毒网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点。”虽然都是心思阴狠之人,但玹玗还是佩服地叹道:“不过惠太妃娘娘真是厉害,那样的情况,还能保住长子的命。”

    “惠这个封号并非贤惠的解释,而是取自唐代韩愈的那句: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乃是聪慧之意。”看着玹玗,霂颻回想着旧时与惠妃相处的情形,辞尊居卑地叹道:“如果不是生活在紫禁城,惠妃一定是个才德兼备的贤妻良母,你看看她教出来的儿子,胤禔玉洁松贞,胤禩云中白鹤,只可惜都糟蹋在阴霾的鬼域之中。”

    “本是同根生,先煎何太急。”玹玗抚摸着腿上安稳睡觉的狸花猫,感慨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妃、皇子,活得还不如一只畜生自在。

    “参与夺嫡的这九子,都是人中龙凤,文韬武略谁也不比谁逊色,当然都有野心。”霂颻虽然痛恨雍正帝,但也没有否定他的才华。

    “我明白了,原来康嬷嬷的悲剧,只是冰山一角。”深宫之内的心计让玹玗噤若寒蝉,神色黯然地说道:“额娘是仁寿太后的亲信,永和宫的所有谋算,都会由额娘去执行。而木子姑姑是额娘最信任的帮手,所以额娘知道的事情,她也清楚。当年她刚刚掌权,又得知自己就快离宫,在心气正傲时遇到身陷泥渠的康嬷嬷,定是在两相争吵中,落井下石的说出了康嬷嬷选秀出岔的旧事。而康嬷嬷揭露遗诏下落是为了报复,虽然她真正应该恨的人是惠太妃娘娘,这才是真正的一子错落、满盘皆输。”

    康嬷嬷不惜一切都要求见太后,只是想最后一搏,不愿坐以待毙。

    可她却得知了一个万念俱恢的真相,在撕心裂肺的绝望下,真的足以让人疯狂。

    既然自己已是万劫不复,那就拉上最尊贵的人作为垫背。

    遗诏在永和宫的流言传出,康嬷嬷不仅彻底报复了仁寿太后当年的算计,也让落井下石的木子先她一步魂断紫禁城。

    可毕竟牵连了二十多个无辜的人,想来是午夜梦回,被飘荡在黑暗中的亡魂惊扰,才会知错知悔,抄经祭奠。

    望着天幕上的圆月,清冷的银辉洒在这片宏大寓于中,让权力的高墙内透着无尽凄凉。

    重锁深宫之内,寡情少义,虚浮的繁华梦里,禁锢的是千万泪痕和无数孤魂。

    金銮殿上的那张宝座,抹杀了所有的夫妻情、父子情、兄弟情,只留下亲伦相残的无限遗恨。

    “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之前谈话时,玹玗就已心中有惑,霂颻深夜移步碧纱橱,就是为解惑而来。

    “听了那么多旧事,已是思绪难平。”玹玗转头一笑,疑虑万千地问道:“惠太妃真的是死于疾病吗?”

    “当然。”霂颻肯定地点了点头,“惠妃回宫后,将夏依从火坑中救出来,后来主仆二人深谈过,情真情假不得而知,但夏依确实是诚心诚意的伺候惠妃至百年。”

    “她怎么会想得开?”玹玗入宫后,康嬷嬷多次刁难,言语间都透着对她母亲的记恨。“我还以为她会报复惠太妃的利用,说是亲戚,却成棋子,终为弃子。”

    霂颻淡淡一笑,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错,从你第一次进入撷芳殿,你的冷静稳重已经让我满意。郭络罗家族大得很,本家女儿多得是,我要安排人进宫也并非难事,但能像你这样从小被培养的,确实少见。你要知道,我回宫是怀揣目的,正好你与胤禛之间也有血仇,是能为我用的最佳人选。”

    “姑婆……”早在相认时,玹玗就已经怀疑过霂颻的用意,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毫不掩饰的真话,还是让她觉得难受。

    “但是,你确实招人疼爱,所以相处之后,利用不变,亦有真情。”康嬷嬷的事情,霂颻早就一清二楚,今日只是借这个由头,给玹玗上最重要的一课。“迟暮之年能在这冰冷的深宫中,遇到一点温情暖意,这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所以分外珍惜。但我不想误导你,让你对深宫抱有幻想,所以才讲述这些往事给你听,是要你深刻记住,在深宫之内没有无论五典。八旗的身份,让我们女人从出生的那刻就头顶旌铭,不想重蹈夏依、木子的覆辙,就坚定心念,早点离开这座鬼域之城。”

    所谓五伦,乃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而五典,则是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但这些教化人伦的道理,在紫禁城中都是虚无。

    就在玹玗为皇族子嗣感到悲哀的这个夜里,远在京城西郊的圆明园内,雍正朝最后一个皇子,即将来到人世。

    杏花春馆紧近皇帝居住的九州清晏,此处模仿农家院落建成,矮屋疏篱,种满了杏花树,馆前菜圃根据四季,种植各类蔬菜瓜果,为华丽的皇家庭院点缀了一份淳朴的田园风情。

    三更过半,厚重乌云压盖着天际,交织在一起的惊雷闪电,划破夜空的寂静。

    骤雨打在院中的花草枝叶上,而在这嘈杂的雨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哭喊声。

    天影轩,一明两暗的屋子,是贵人刘娮婼的居所。

    两个接生经验丰富的嬷嬷在西间忙碌,三位御医在明间守着。

    雍正帝坐在东间里,因为地方不大,所以只有熹妃毓媞和齐妃曼君,伺候在跟前。

    从西间传来的痛苦呻吟,让他眉头紧皱,不时抬眼焦急地望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银杏,去换杯热参茶来。”将茶盅递到银杏手中,毓媞又吩咐道:“你出去的时候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去御膳房吩咐奴才们准备早膳。”

    “回娘娘的话,奴才刚刚看过,现在已是寅正二刻了。”银杏恭敬回答后,便端着茶盅出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太过沉重,这会儿走在风雨中,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帮银杏撑伞的小宫婢,回头望了望,边走边问道:“区区一个贵人生产,却要两位妃子在跟前守着,皇上真就那么宠她?”

    这宫婢常年在圆明园当差,是临时调过来伺候毓媞的,所以银杏也不想与其多言,只回以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银杏微微瞄向身后,嘴上虽不言语,却在心中叹道:雍正朝子嗣单薄,皇上紧张刘贵人这胎,也是无可厚非。但是让齐妃和熹妃伺候在跟前,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一点。一个是死了儿子,一个连生育的机会都没有,真不知道她们要用什么心态,去迎接那个新生命。

    沉重的叹息被雨声掩盖,雍正帝的行为,无疑只会坚定那两个女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