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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融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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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偶然下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内务府会计司,弘历和弘昼坐在档案库内,总管太监心惊胆颤地翻出积年档册。

    “齐全吗?”弘昼一把夺过两本册子,随手翻看。“不会有疏漏,或者突然少了几页吧!”

    “没有的事。”会计司总管忙不迭地解释道:“这都是放在樟木柜里保存,奴才随身带着钥匙,从不让其他人擅动档案。”

    弘昼侧目,坐在一旁的弘历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一点头。

    “行了,你出去吧。”将册子递给放到桌上,见会计司总管一脸好奇,弘昼又警告性的补上一句,“把你嘴巴闭紧,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要是泄露半个字,你就能提前中官坟。”

    “五阿哥放心,打死老奴也不会对外提到此事。”会计司总管紧张得就要下跪。

    “免了。”就在那双膝盖要落地时,弘历淡然一笑,说道:“告诉内务府所有人,在我们离开这间屋子前,不准把我们已经回来的事情传到后宫。”

    “是、是、是。”会计司总管连声回答,转身之前又忍不住问道:“两位阿哥想查谁,说不定老奴能帮得上忙。”

    两道阴冷的目光,极为有效的扼杀了这份好奇心。

    弘昼性格乖张,言语威胁乃常有的事,但向来温文如玉的弘历,突然阴沉了脸,那就说明是个大麻烦。

    为了自己的老命能延长几年,还是少过问主子的事情,何况其中一位还是未来的君主。

    刚从档案库出来,手下的小徒弟就来报,说熹妃宫里的雁儿和玹玗到了,是来挑选兰丛轩的奴才。

    “你们把嘴都闭紧了,这是里面两位主子的交代。”会计司总管把刚才受到的威胁,一股脑的全部用在这些小太监身上。“两位主子说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全当看不到,不然统统都得去中官坟报道。”

    催着徒弟把可用的奴才名册拿了过去,可人家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说只要去年五月节后入宫的新人,所以这花费了三四天的精心挑选,等于全白废。

    “雁儿姑娘,这新人的规矩还没调教好,万一错了半点,你要担责任,咱们会计司也要跟着倒霉。”他列出的这张名单,上面有好两三个人都是裕妃要安排去兰丛轩的,赏银都收下了,要是办不好差,那可没法交代。“格格年轻,独立院落居住,更需要稳重妥帖的人,不然闹出笑话来,可怎么是好。”

    面对这暗藏威胁的话语,雁儿一时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

    “全选新人是熹妃娘娘的意思,就是因为格格年轻,才不要那些年纪大的,免得遇上几个仗着自己资历深,在宫中有些头脸,就没了王法,刁滑得妄想挟制主子。”玹玗往前站了半步,说话的态度和气势完全不像个小姑娘,反倒比雁儿更老成些。“五月节过后进宫,到现在都过去大半年,宫中规矩也该学会了,就算有所不足,进了兰丛轩后,自有格格管教,掌事宫女提点,再不济,还有皇上亲点的教导嬷嬷。就算是再笨的人,也不过三五日就能教好,若真是教而不善,那得问问你们会计司是如何办差的,为何不把这些蠢材打发到庄屯,或是行宫看守院落,留在紫禁城不是给主子们添堵吗!”

    “这……”会计司总管顿时被堵得语塞,小小年纪伶牙俐齿,但说得话又句句在理,他憋闷了半晌才低声嘟囔道:“要是格格教,那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呢。”

    雍正帝赐金锁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都说玹玗是敦肃皇贵妃的义女,只是摊上了谋逆的父亲,才落得如此境遇。不过,她救驾有功脱离了罪籍,加上熹妃的厚待,连雍正帝都默认她和涴秀一起学习,以后定是要随格格出嫁。

    又有人分析了熹妃对额驸的挑选,众奴才都在猜,最大可能就是康亲王的儿子谟云。正房嫡出,年轻轻已立在累累战功,日后就算不袭亲王爵位,也会被额外加封。作为试婚婢女,只要会使手段,绝对能把额驸的心紧紧绑住。

    正好玹玗就是这种有手段的不简单姑娘,所以会计司总管衡量轻重,觉得不能得罪,如果有朝一日成了额驸的宠姬,还不玩尽花招报复。

    再过两年他可就要离宫养老,还指望着能有安稳日子呢。

    “公公此言差矣。”玹玗耳朵灵,原本她可以低调得装作没听到,但为了给雁儿展示,该怎么端出掌事宫女的架子,不得不逮着那句抱怨。“咱们的主子是蒙古格格,有些忌讳不得要格格亲自教吗?当然,如果公公已经提前设想到,教过名单上这些人蒙古习俗,就是为格格省事,也是可以试着用用看;如果没有,反正都要从头教起,那当然要选听教听话的新人。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姑娘说得对,在理,在理。”会计司总管只能陪笑,心里嘀咕着:这哪是什么小孩子,他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赫哲·谷儿,说话滴水不漏且永远占理。

    “还有,熹妃娘娘的意思,入了六宫的新人都不要。”玹玗又补充道:“你们会计司应该还留了几个没有分出去,在司里负责针线活的辛者库人,我们就从那里面挑选。至于小太监,就从都虞司找几个新人,反正他们在司里也是干这样的活,大半年时间,柴总会劈,水总会打了吧。”

    “这……”后路彻底被斩断,会计司总管想死的心都有,不用已进六宫的人,裕妃的吩咐是没法完成,得想个解释的理由。

    “熹妃娘娘千叮万嘱,伺候在格格身边的人,就是要家境贫寒,毫无背景。”说完,玹玗福了福身,再开口时,声音瞬间轻柔了许多,“公公,咱们都是听命行事,熹妃娘娘的吩咐,做奴才的哪里敢违背,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硬着头皮去执行。”

    “是,姑娘说得对,熹妃娘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会计司总管在宫中打滚了大半辈子,怎么会听不懂这递上门的借口,裕妃又怎样,只要抬出熹妃,那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雁儿在一旁暗暗佩服,虽知道玹玗在宜太妃身边时,曾有短暂的掌事经历,却不想竟然这般有气势。

    先是压制了会计司总管的图谋,再为其送上开脱的借口,事情办成了,还不招人恨。

    档案库内,专注翻看档案的弘历,因为外面的动静而有一丝分神。

    “皇阿玛怎么想到赐居给涴秀。”弘昼隐隐觉得不安,微蹙眉头,低声问道:“这声音好像挺熟啊?”

    “应该就是她。”没回答那个问题,弘历指着纸上的名字,“算时间和年龄,不会错。”

    侧目望向门外,他的唇边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为外面的那个声音。

    有本事这样对会计司总管说话,看来熹妃和涴秀都待她不错,不过涴秀要自立门户的事,让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并犹豫着要不要和弘昼说明。

    “莫篱萱?”弘昼想到茹逸唱的那首曲子,不由得低声念出,“霜枯竹,雪衰草,离合如梦皆为情绕。顾叹萱花牵思杳渺,逸安心永藏渊灏。”

    从词中看来,莫篱萱只有姓是假的,她应该叫赵篱萱。

    而茹逸曾说过,她出生的那年,正好遇到清廷剿灭明朝皇室后裔,所以她随母姓,日后如果想加上父姓“赵如意”也挺好听。

    “你又欠她一份请。”弘历淡淡地一勾嘴角,说道:“明知道我们会翻查档案,她唱这首曲子,就是为了暗示。”

    一个女人走到这种地步,因为爱情把自己逼到绝境,甚至不留半点转圜的余地。

    面对这样的深情,弘昼该如何回应?

    若真要娶茹逸,那涴秀就只能成为陌路,弘历很清楚,涴秀可以忽略弘昼的两位福晋,但不会允许有第三个人,来争夺弘昼那颗完整的心。

    “知道了。”弘昼略带苦涩地笑了笑,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

    “防着就好。”弘历洒脱地说道:“以前敌暗我明,如今颠倒过来,对付她,不如留着。”

    “行,听你的。”弘昼一点头,反正他全无主意,也不预备有主意。“走吧,先去给皇阿玛请安,咱们总要正大光明的回宫才行。”

    望着门外,布帘遮挡了视线,弘历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叹了口气,缓步走出去。

    掀帘,步出的瞬间,仿佛有所感应,那娇小的身影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

    视线相交的那刻,玹玗下意识的低头敛眸,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无心撞上了雁儿。

    爷……怎么会突然出现?

    玹玗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的低唤,还有心中的疑问,都透过那双直视着他的清明双瞳传递了出去。

    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恨不得能直接奔进他的怀里,把这几个月压抑在心头的委屈统统宣泄出来……如果他只是那个在小院厨房里,和她分食烤红薯的爷。

    可他的身份是宝亲王,雍正帝的四阿哥,杀父仇人的儿子,是一个她不想利用,也不忍心利用的人,所以只能选着躲避。

    为什么在看到他的刹那间,脑海中会突然冒出那些,她原本毫不在意的流言。

    灾星!

    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和她有牵连的人,终有灾祸萦身。

    对她好的亲人一个个离开,就连涴秀都要面临和亲的遭遇,这真是因为她的晦气吗?

    所以,她还是远离弘历比较好。

    弘历心中一悸,胸口仿佛被沉重的撞击了一下,这就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眸底却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机。短短的几个月,她经历了太多,还都充满血腥,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变会那个开开心心,像她这个年纪的可爱女孩。

    “这……”弘昼打量着玹玗,大半年不见,个头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更标志了,成熟的气质,让人觉得她似乎比身边的雁儿还要年长。

    目光在弘历和玹玗之间流转了几次,他想起了茹逸的话,可别真被女人的感觉猜中,否则对弘历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

    “哎哟,没规矩,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请安。”会计司总管看出气氛不对,主子间的事情不由他管,但也不能总这么僵着,于是以训斥的话语打破尴尬的场面。

    如梦惊醒,玹玗和雁儿连忙福身,“四阿哥吉祥,五阿哥吉祥。”

    两个人声音都带着轻颤,同样是因为害怕,只原有不同。

    “一会儿回去时,找人传话给李怀玉,让他打扫书斋。”弘历这话是对着玹玗讲的,也只有她听得明白。

    “是,奴才知道了。”玹玗始终没有再抬头。

    雁儿虽是满头雾水,却不敢多问,甚至都不敢去看玹玗的表情。

    直到出了西华门,已经离内务府很远了,才听到耳畔有一声低叹。

    “不如,一会儿挑好人,我们直接领他们去兰丛轩。”说话的同时,雁儿侧头看着玹玗,见到弘历后就一直是那种茫然的眼神。“我们……我们可以经过重……不,乾西五所,顺便通知小玉子公公。”

    望了望前面带路的会计司总管,她差点就在外面说出“重华宫”三个字,亲王的居所不可以称为宫,就是在景仁宫内,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弘历的居所被熹妃叫做重华宫。

    就是因为这个口误,玹玗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忽然,有点点冰凉飘落面颊,抬头望去,原来又下雪了。

    今年的雪好像特别多,不仅寒了天地,也寒了人心。

    望着手中那渐渐融去的晶莹,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证明她还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