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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境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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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在陷阱里也不算久,但恰好遇到晚膳时间,又冷又饿的感觉可不好。

    弘昼掏出怀表看看,刚才和弘历达成共识,只在陷阱里停留半个时辰,可没事可做的干坐着,时间真是过得很慢,偏涴秀又不想搭理他。

    “这是什么东西?”突然出现的滴答声,让涴秀好奇地探过头去,“这也是时辰钟吗?”

    “那是怀表,可以随身带着。”玹玗侧目看了一眼,又附在涴秀耳边,小声说道:“涴秀姐姐忘了,上次你带我去看的十二美人绢图,其中一幅就绘有怀表啊。”

    “我哪里会留心这些细节啊。”涴秀尴尬地笑了笑,不经同意就夺过弘昼手中的怀表,和玹玗一起细看。

    金质梅花索子链,表套可与表分开,黑鲨鱼皮的材质,又嵌金花点缀;玻璃表蒙弧度较大,白珐琅表盘正中绘着一个穿着西洋装的女子;表后壳外侧绘着一个弹奏竖琴的西方女神,还有一个在琴边起舞的小天使;侧面开光处绘着四幅自然风光珐琅画;里面亦绘有河流行船风景珐琅画。

    “真漂亮,姨母宫中有不少稀罕物,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涴秀爱不释手地叹问:“不过你倒有见识,还认得此物。”

    时辰钟在明万历二十八年,由意大利的传教士利玛窦带到中土,可怀表却整整晚了一百多年。紫禁城中的第一块怀表,是康熙四十九年,由康熙帝亲自参与设计,选用金玉为材质,刻龙凤呈祥,涵阴阳五行,并钦定为寿礼进献给孝惠皇太后。

    “我额娘有幸见过孝惠皇太后的那块怀表,所以识得这种物件。”玗柔声解释道:“而且,很小的时候在家见过一副年老夫人的画像,画中她手上也拿着一块怀表,当时不认得,好奇问过额娘,可实物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呢。”

    近二十年内,时辰钟并不稀罕,达官贵人、富甲商贾、甚至宫中有些权势的太监,都能拥有。可怀表还是极少见,除了宫中那几块,就只有尊贵的皇亲国戚家里能见到。

    而弘昼这块怀表制作精致,珐琅画绘图细腻,用色又丰富多彩,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怀表是去年英格兰进贡的,皇阿玛给了四哥,但被我抢了过来。”弘昼毫不避讳的直言,是不是被看中的皇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反正兄弟情深,但凡他喜欢之物,弘历都会割爱。“不过听玹玗丫头这么一说,难怪年府会被抄家,还真是宫里有的,年府亦有……”

    弘历唇边的浅笑蓦然敛去,转过头用警告的目光瞪着弘昼,玹玗家里的事情多少和年府有牵扯,而“抄家”两个字,更不能在她面前提,以免勾起她的伤心记忆。

    涴秀虽然粗枝大叶,可看到玹玗眸色黯淡,立刻反应过来弘昼不经意所言,已触碰到了玹玗记忆深处的伤口。

    弘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虽然也自责失言,但为此道歉反而更怪,只能静静地坐在一边喝酒。

    “拿去,还不是沾四哥的光。”涴秀把怀表扔还给他,想把话题转移,却很不成功。

    四个人沉默无言地坐着,弘历侧目注视着玹玗良久,眸光微敛,嘴角再次浮现出笑意,从怀中取出篁竹笛。

    乌云渐渐散尽,满月让星空更加清亮,无垠的夜空中飘扬着幽幽笛音。

    夜里的草原总有野兽出没,几声狼嚎传来,听着应该很远,所以他们没有危险。

    “别人笛箫相和,四哥果然厉害,笛音能把狼招来。”弘昼的大笑声化解了刚才的尴尬气氛,“你们说过一会儿,会不会有一群狼站在陷阱周围,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啊?”

    斜睨了弘昼一眼,弘历懒得搭理,继续吹笛。

    “最好跳下来一只,我现在正饿着,烤狼肉可是美味啊。”涴秀非但不怕,反而眼前一亮,兴奋道:“如果多来几只,剥下的狼皮我们冬天可以做斗篷,用狼牙做项链或者耳坠。”

    “狼牙是男孩佩戴的,女孩子用来辟邪的应该是狼髀骨吧?”玹玗听说草原上的狼都很帅气,虽然她没有表现得像涴秀那么兴奋,但心里也是满满期盼着。

    “嗯,一头狼只有两个髀骨,和狼牙一样珍贵。”涴秀点点头,没想到玹玗还知道蒙古人的习惯。“狼牙给男孩子带,祝福他们英勇善战;髀骨给女孩子带,希望她们健康长寿。不过这是些老部落的习俗,科尔沁草原上倒不常见,但小时候我和阿布遇到过一支游牧队伍,他们身上戴的狼牙饰品很好看。”

    弘昼无奈地摇摇头,指着涴秀和玹玗,对弘历说道:“这两个像女孩子吗?”

    弘历眼底充满着笑意,他觉得这种个性挺好,远比那些见到虫子都惊声尖叫的女孩可爱多了。

    听着耳边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商量怎么捕狼,弘昼懒洋洋地随性往地上一趟,古人用坐井观天说人眼界小、见识少,但此刻于陷阱中观天,却觉得十分惬意,满月下的草原危险,但生机勃勃,难怪涴秀不喜欢紫禁城的荣华富贵,一心只想回到这片天地。

    “苍原平野阔……”弘昼忍不住一叹,可还没说出下句,就遭到一通抱怨。

    “又冷又饿,你还有心情感慨。”涴秀没好气地说道:“我们不在草原,而是在草原下的陷阱,就这点地方,阔在哪里啊!”

    “唉,真是半点风雅都没有。”弘昼摇头一叹,之前听到兰丛轩的侍婢名字,还以为她读书有所成绩,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她取的。

    涴秀拉了拉玹玗,眼中冒着“帮我出气”四个字。

    玹玗低眸一笑,接着弘昼的句子调侃道:“月隐点星稀。可叹蛟龙困,寒露浸单衣。”

    弘昼转头望着玹玗,倒来了兴致,喝了口酒,指着弘历继续接道:“幸得雕酒暖,闲听风中笛。”

    曲罢,弘历笑着看了玹玗一眼,才道:“聆韵不识妙,流连莺歌鹂。”

    虽然只是闲磕牙的句子,但涴秀依然听得云里雾里,可见弘昼一副气结的样子,便好奇地拉着玹玗询问:“四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偷瞄了弘昼一眼,玹玗附在涴秀耳边低声解释道:“意思是,五爷听不懂这清雅素曲的妙韵,只知道流连烟花柳巷的靡靡之音。”

    “说得对。”涴秀捧腹大笑,“他啊,就知道迷恋那些莺歌燕舞。”

    “我说小丫头怎么有胆调侃五爷,原来是仗着四哥撑腰啊。”弘昼邪魅一笑,坏心眼地反调侃弘历道:“妙而不可言,恐惊女儿谧。”

    玹玗一愣,自从和弘历相识,就一直被他小心的呵护着,每句话都先考虑过她的心情,既是知道她有满心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也从不强迫、追问。

    侧目望向他,只见他脸上挂着宠溺的笑,玹玗敛眸瞄了涴秀一眼,抢在他前面回击弘昼道:“怨默愁自苦,皆因花满篱。娇妍千百斗,哪朵最珍惜。碧草只素馨……”

    “如何争春意。”弘历这句接得暗有所指。

    玹玗低头品味着句中的暗示,她把涴秀比作茫茫原上草,碧翠清馨不似春花浮华,如此特别又何苦与花争春?

    默默在心中重复了两次,才恍然明白,弘历在暗示“茹逸”,昼暖熏香中那位深受宠爱的茹夫人,如果涴秀嫁给弘昼,一定容不下那位外室。

    面对这样一问,弘昼沉默了许久,才淡然笑叹:“几多笙箫曲,终成梨园戏。不若长留醉,疏狂羽觞祭。”

    不错,『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都是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最后呢?

    皆是凄凉悲惨的结局。

    再多深情也是枉然,民间都寻不到的爱,又岂能奢望在枷锁重重的皇室中上演,不如潇洒以对,何苦折磨自己。

    但男人可以潇洒的逢场作戏,女人却未必……露水一生,执念三世。

    想到这,玹玗忍不住叹道:“沉梦一千秋,萦绕三生忆。”

    好像这句一出,气氛又变得很奇怪,涴秀听不懂,也不敢问,隐约觉得那是不该她触碰的伤痛,如果弄懂了,对她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红颜悲泪雨,君子欺天逆。”弘昼一勾嘴角,似对玹玗的安危,更似对弘历的警告。

    玹玗心中一阵悸动,何为欺天逆,难道他们知道什么?

    弘历默默看着她,唇边浮着一丝浅笑,直到她抬头,两人相视一望后,才转头对弘昼说道:“无暇玲珑玉,怎舍染尘泥。相怜无非是,许其有可依。”

    这是承诺,还是誓言?

    听着淡淡的,似乎只出于对弱小女子的怜悯,却让她心底无限温暖。

    有依靠,这就够了.不需要弘历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如当初所言,在他身边能自在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宣泄真实的情绪,便足以。

    因为弘历明明白白的态度,弘昼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原本只是闲趣打发时间,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严峻,幸而头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僵硬的局面。

    “男儿忠骨魂,金戈沙场役。岂可为情故,贻笑于天地。”谟云已经在上面蹲了好一会儿,当只能听懂表面的意思,不清楚暗里所指的人和事,也没打算去探究。“四阿哥、五阿哥,你们真是好雅兴,困在陷阱还能吟诗作对。”

    “还是咱们谟云公子有志气,不愧是定远营磨练出来的战士。”弘昼仰头一笑,又朝他喊道:“扔根绳子下来,先把两个丫头弄上去。”

    “你小心点,这陷阱周围的泥土很松,别学咱们五爷。”弘历笑着提醒。

    谟云应声而去,在上面磨蹭了好一会才回到陷阱边,扔下绳子,却坚持让弘昼先上去,并说把绳子绑在腰上,他出力拉就行了。

    四人面面相觑,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玹玗似乎看到谟云脸上顽皮的笑,于是和涴秀一起照做。

    “好了,你拉——”弘昼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拖了上去,速度非常快。“死小子,你在搞什么啊!”

    陷阱下的弘历摇头笑了笑,谟云的搞怪性子,和涴秀有的一拼。

    只听上面传来让人啼笑皆非的对话:

    “死小子,还不停下,我都上来了,陷阱没跌死我,你这是想拖死我啊!”

    “不能怪我,四阿哥说陷阱边缘泥土较松,我怕站远了不好使劲,站近了又会掉下去,所以想先让你上来,帮我一起拉两个姑娘,免得有闪失。”

    “那你也不能用两匹马来拽我啊!”

    “这不是省力嘛!”

    听着他们的对话,涴秀脑海中浮现着弘昼被马拖拽的画面,顿时笑得喘不过气来。

    上面的两个人又争了几句,才联手把玹玗和涴秀分别拖上去,不过对她们两个姑娘,是用人力,而不是马力。

    弘历最后一个上来,转头就对谟云吩咐道:“你送她们俩回去,什么都别说。”

    “好。”刚刚过来时,谟云已经发现有尸体,于是问:“那边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从刚才玹玗就一直盯着弘历的脚,在陷阱里好像严重到都无法站起来,现在看却毫无大碍,明白他应该是在盘算什么。

    “玹玗。”弘历轻声一唤,直到她抬头,才笑着柔声说:“回去以后跟小玉子讲,我和五爷在这里,让他牵马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吧。”涴秀猜不透他的打算,于是提议道:“我和那个漏斗嘴同乘一匹,你和玹玗同乘一匹,就行啦!”

    “格格,我们还是先回去。”玹玗浅浅一笑,她懂弘历的用意。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弘昼忍不住问道:“你不怀疑谟云?”

    “如果他有问题,刚才就不会独自前来。”弘历从容一笑,为玹玗和涴秀,他早就把谟云查探得一清二楚。

    看着地上的尸体,他眸底掠过一丝寒光,这两个蠢货倒能帮上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