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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烟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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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不想经过裕妃居住的梧桐院,所以三人绕了一大圈,从引见楼走万方安和长堤而往。

    刚踏上桃花坞岛区,就觉此处风光与别不同,藤萝掩映下的小径苔藓成斑,荒草也比别处更盛,像是好些年无人打理。

    这里临近万方安和,原是康熙帝赐给弘历的居所,但他成年之后就极少来圆明园,即使伴驾随行也多是留宿洞天深处,而他的妻妾为表孝顺,一直随熹妃住在天然图画。桃花坞就闲置着,且此处又草木苍翠,所以和别的岛区比相对冷清、

    入口处的两进小院就掩藏在万木葱茏之中。

    涴秀还是第一次来此,前一次熹妃让敏芝迁居小院修养,就有不少奴才私下议论,如今亲眼得见这里的情况,才明白原因。

    小院不算残破,却久未修葺,但依稀能看出旧时的柔美精致。

    院墙皆是粉色,院中有十几株撒金碧桃,和遍地的鸢尾花。

    适逢花谢时,风拂过,满院残香曼舞,意境虽美却多少有些哀怨。

    除了一个掌管厨房的老妈子,两个打扫院子的小太监,就只有蜜儿在敏芝身边伺候,李太医并不留守。

    蜜儿蹲在正屋外煎药,瞧着涴秀、玹玗、雁儿前来,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默默上前施礼请安。

    “夫人无缘无故的又哭了整日,刚刚才昏睡过去。”蜜儿极小声的说,又打起帘子,让三人轮流向里探了探。

    敏芝躺在床上,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既是睡着了,仍能从脸上看出万念俱灰的神情。

    退到屋外,雁儿接过扇子,又小声地对蜜儿说:“格格有话要问,我替你看着药炉。”

    随涴秀和玹玗走远了些,蜜儿才感激地谢道:“难得涴秀格格和玹玗姑娘还惦记着我们夫人,就连熹妃娘娘都不曾来探视过。”

    看着敏芝那般光景,涴秀是真心诚意关切道:“为什么也不多安排几个人伺候,还把郑妈妈放出去了。”

    “夫人赶出去的。”蜜儿无奈地叹口气,“原本不带着大公子来,可夫人不放心,生怕嫡福晋会委屈了大公子,死活要带在身边。可是……格格你瞧瞧,她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现在这模样还不得吓着大公子,所以又撵郑妈妈去天然图画。”

    这倒能够理解,熹妃就是再不待见敏芝这个儿媳妇,却不会不疼爱自己的长孙,何况永璜还那么可爱,虽因天花让脸上留下几颗麻子,性情也有些改变,可在熹妃跟前仍然是个会逗人的开心果。

    所以,与其把郑妈妈拘在这里,不如放到天然图画,这样一来也就没人敢疏忽对永璜的照顾。

    “李太医怎么说?”玹玗眉头紧蹙,心病最难治,纵有灵丹妙药,只能吊着命而已。

    “杨太医、李太医说得都一样。”蜜儿把太医们那些绕口的诊断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这些年任凭谁来把脉开方,都是这样的话。“其实只要肯安心吃药、吃饭,再少点疑心和伤感,什么病都好了。要说身上有病根,那兰夫人不也是一样,可兰夫人心胸宽阔又知保养,这些年不都好好的,哪里像我们夫人这般。”

    “蜜儿姐姐好生劝劝吧。”玹玗苦涩一笑,“凡事看开些,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大公子,芝夫人也该保重身体才对,小小年纪若没亲额娘在身边,那得多可怜啊。”

    “劝,哪有不劝的,但这些年以来,夫人何曾听过。”说到此,蜜儿不由得有些哽咽。“说句不怕高攀的话,我和夫人自幼一处长大,是主仆的名分,姐妹的情分。以前在家时,夫人活泼好动,虽然也有些小性,但从不曾到这般田地,说来还是夫人没福气。”

    “宫里流言蜚语多,确实不比外面能让人心静。”玹玗眼眶微红,幽幽叹道:“女人一旦踏入紫禁城,就注定要经受煎熬,可怜芝夫人还没有准备好,就早面对这一切。如果四阿哥不是住在宫里,是和其他皇子一样,成婚之后就在宫外另设府邸,或许对芝夫人来说会好很多,毕竟人际往来能少些。可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话,既来之则安之,总要学会随遇而安,毕竟还有大公子的将来需芝夫人自己筹谋呢。”

    涴秀只当玹玗想起自己的身世,强颜笑道:“里面一个还没好,你怎么也跟着感伤起来了,永璜那孩子喜欢粘着你,你可不能病了,得帮忙照看着。”

    “格格放心,奴才定会照顾好大公子。”说完,玹玗又对蜜儿笑了笑,“蜜儿姐姐,也劳烦你回芝夫人的话,如果夫人不介意,我愿帮着郑妈妈照顾大公子,直至夫人病愈。”

    “姑娘真有此心,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蜜儿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公子出痘之时全赖姑娘照顾,夫人心里一直感激,只是旧日的一些矛盾,夫人碍着面子才没去兰丛轩亲自答谢,今儿我就代替夫人给姑娘磕头了。”

    见蜜儿真要下跪,玹玗赶紧阻拦,“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尽心照顾主子是做奴才的本分,应该的。”

    蜜儿摇头一笑,别有深意地说:“姑娘哪里是奴才,别处的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但咱们乾西五所当差的人,谁都不敢也不会把姑娘当奴才看。”

    有叙了一会儿话,雁儿盈盈走来,说药已经熬好,已经盛出来在一旁放着。

    涴秀和玹玗又叮嘱了几句,如果李太医的药不见效,就悄悄来跟她们说,她们想法换一位好点的太医。

    蜜儿额首谢过,径自入屋伺候。

    玹玗回望那满院飞花,迟疑了片刻,才追着涴秀和雁儿离去。

    回天然图画之前,她们又绕到御园的酒窖,两个看守的小太监听说格格要烈酒,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说了一大车的理由,又是他们职责所在承担不起后果,又说要先去请熹妃的示下,总之是一个劲的推脱。

    后来还是雁儿聪明,让涴秀赏他们每人二两银子,事情瞬间就办成了,他们还保证会守口如瓶,涴秀何时需要,送到何处,只要吩咐一声就行。

    离开前,涴秀专程要了一小坛,说想先试试酒。

    三国志的戏文里唱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她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雷雨。

    可这几天就只是一个“闷”字!

    涴秀每日让人去向钦天监副使打听何时有雨,答案是闷热后定会有大雷雨,但她这几日天上连云都少见。

    离开酒窖后,涴秀原想偷偷去角园,躲在暗处先看看茹逸究竟长什么样,奈何天色已晚,雁儿怕熹妃会怪罪,拉着玹玗一起相劝,涴秀方作罢了这想法。

    回到竹薖楼,远远就见银杏在楼前站着,知道是要挨训,涴秀机灵的把酒坛藏到墙角,要是被看到私下带酒回来那还得了。

    熹妃已在屋中等候多时,见她们三人低头进前,先是责备涴秀太不知收敛,每日在御园中闲逛,既不肯在女红上用功,也荒废了学习。又下令让玹玗盯着涴秀,以后单日练字,双日练习绣工,午后才可出去玩耍。还嘱咐她们少去桃花坞那边,别打扰敏芝养病,若真闲来无事就帮忙照料永璜。

    涴秀和玹玗都一一应下,熹妃离开时,银杏稍稍慢了一步,附在玹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才笑着快步跟出去。

    原来熹妃故意教训她们,是因为要离开御园几天,回宫筹备弘历的婚事,又怕涴秀越发没了约束,会闯下大祸才出言警告。

    玹玗盈盈笑道:“银杏姑姑刚才悄声说,娘娘只是想让格格稳妥点,至于练字和女红,按数量完成就好,并不会指派嬷嬷和先生监督。”

    “那这功课就交给你和雁儿吧。”涴秀一时兴奋,让雁儿赶紧去把那坛就拿进来,今晚好好庆祝,熹妃不在御园,雍正帝又在蓬莱洲不出,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三人在屋里玩闹了一阵,也因喝了酒,涴秀和雁儿都有些醉意,还好玹玗警醒,只喝了两小杯,且她酒量好没觉得疲乏,遂先伺候了涴秀就寝,又把半醉的雁儿扶回房,自己静静的在楼下收拾。

    忽然,窗上出现个黑影,有人悄悄问道:“玹玗姑娘在吗?”

    放下手里的东西,玹玗先用浓茶漱口,才匆匆开门,见来人是在桃花坞前小院当差的太监,又看他神情紧张,所以也悄声问道:“这位公公有什么事吗?”

    “芝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而且要悄悄的,别让其他人知道。”小太监压低声音回答。

    玹玗又多问了几句方知,她们刚走不久敏芝就醒来了,听蜜儿回话后,就说想请她过去,好像是有事情要嘱托。

    天色已经黑透,涴秀和雁儿都已睡下,熹妃明日要回宫,也早早就寝。

    玹玗犹豫了片刻,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快步跟着小太监而去。

    到了小院,蜜儿在门外等着,见玹玗来了,忙说道:“姑娘刚回去,就又被夫人请来,只因为有事相求。”

    “我能帮得上什么忙,芝夫人吩咐就好。”玹玗跟着蜜儿进入里间,但见敏芝还躺着,所以没有上前,而是候在门边。

    敏芝让蜜儿扶她起身,然后将其打发出去准备茶点,沉默着望了玹玗一会儿,指着床前的凳子说道:“你过来坐吧。”

    “谢兰夫人赐坐。”玹玗盈盈上前,微微福了福身,自然大方地坐下。

    视线瞄到一旁的字笺,上面一首《点绛唇》:

    春雨濛濛,淡烟深锁垂杨院。

    暖风轻扇。落尽桃花片。

    薄幸不来,前事思量遍。

    无由见。泪痕如线。界破残妆面。

    ……

    这首宋词玹玗在母亲的书房中见过,相传是描写一位唐朝的千金,因家道衰败而沦落为官妓,最终痴心错付悲惨收场。

    在此刻抄写这样的诗篇,真不知是应景自嘲,还是自我虐心,这般放不开病又哪能好。

    “你知道这首词?”敏芝淡淡一笑,可脸上尽是苦涩。

    之前玹玗就想劝慰她几句,正愁找不到话引子,眼下正好,于是点头回答:“旧时在家中读过,‘淡烟深锁垂杨院’这所不在院门上,乃是在人心上,若心被所住生困愁城,也只是苦了自己,倒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王爷宠着你,我只当你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所以待你比待涴秀都还好,如今看来真是我想错了。”敏芝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慢,低眸了半晌才继续道:“旧日里只听宫里人说你额娘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她调教出了银杏,银杏又指点佩兰,都是会做人会处事的……我刚嫁给王爷不出半月,佩兰就被收了房抬成侍妾,那时候六宫的妃嫔奴才总喜欢拿我们比较,也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你额娘身上,说好在佩兰是银杏指点的,若是得你额娘亲自调教,那早是侧福晋的名分,我这个上三旗的千金小姐还不如包衣奴才。”

    “芝夫人多心了,宫里人闲着就喜欢聊是非,那些太监和多数的上三旗包衣,都是没读过书的,说话也不知轻重忌讳。”母亲有多大能耐玹玗岂会不知道,再说出生高低和知书达礼不沾边,只是见敏芝这样的病根,就是宽慰也只能挑些和软的话劝着,若直言不讳那不还得气出个好歹来。

    “不是多心。”敏芝摇了摇头,声音更轻了些。“后来我细细观察着银杏,不是钮祜禄家族的人,却能在景仁宫站稳脚跟,何其非凡。因好奇又打听了更多关于你额娘的事,方知银杏刚入宫时也不伶俐,是得到你额娘几句嘱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所以当初见到你时,我便没有好脸色,皆因莫名其妙的怨怼,到想看看你额娘能调教出怎样的女儿,如今知道果真不凡。”

    听敏芝这样说,玹玗竟心中一颤,这有事相求,怎么越听越有几分托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