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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故仇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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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驾不在紫禁城,于子安往返碧云寺就更频繁些,之前带来敏芝病殁的消息。

    因毓媞问起,他一一回答:敏芝是七月初三辰时去的,佩兰立刻告知齐妃,雍正帝知道后,念及是永璜的生母,又是出身名门,所以特赏杉木寿材,一切丧仪按照侧福晋规制办,准其停灵于圆明园花神庙。

    八月初九,于子安再次来报,内务府再次奉旨往圆明园运送物品,竟然是两百斤的黑铅。最近十来天,雍正帝处理政务之余,都是去迎仙台参与炼丹。齐妃试探性的劝说过一次,还以秦皇汉武为例,可雍正帝完全听不进去,并说去年服用离霄道人的丸药,缠身的旧疾减退了不少,现在既有机会炼成延年益寿的丹药,岂能轻易放过。

    雍正帝还是亲王时就好炼丹,齐妃自然知道他不会听劝,只是试探之后,转身便让弘历叮嘱镶白旗守好东华门,联络康亲王让正红旗也守好西华门,之后的半个月,除了他和弘昼两兄弟,不准放任何宗室子弟入紫禁城。

    而午门和神武门,御驾不在紫禁城时从不开启,驻守这两处的乃是雍正帝掌控的两黄旗。且从去年开始,雍正帝已把正白旗的事务交给弘历打理,若对两黄旗不放心,只需安插正白旗中的心腹于两门即可。

    八月十五中秋夜,山上赏月能听竹声涛涛,又有薄雾飘渺,还有卓锡泉潺潺流水之音,别有一番禅佛之境的妙谛。

    因想到去年中秋的枯荷听雨,又见水泉院池塘中的荷花还开得娇艳,玹玗遂向毓媞告假,称想去院中逛逛。有乐姗陪着,且今晚群星抱月,毓媞也不愿把她拘在屋里,便让她出去玩,不过别离开水泉院。

    月光在氤氲的山雾中变得幽柔,卓锡泉旁的亭中,空悟的古琴还留在石桌上,玹玗回想着弘历常常吹奏的曲子,纤纤柔荑不禁拨动琴弦。

    这曲调引起了云织的注意,和云绣煮茶赏月,听曲谈心,倒也是难得的清雅。

    忽然,只觉有若隐若现的幽幽笛音与琴声相合,玹玗侧耳细听,却又似没有,直到一曲罢她闭目再听,唯有泉水清流和竹梢风动之声。摇头叹笑,觉得自己想太多,且此时山风已起,凉意袭来,便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竹荫下,云织和云绣相视一笑,因为她们也听到了笛音。

    中秋之后,玹玗就发现寺中僧人有些变动,先前总在水泉院打转的几个熟脸不见了,毓媞只说十天之内大事可成。

    佛寺生活单调,若非大节庆,或每次于子安前来送东西传话,她都完全不记得时日。

    这天夜里,玹玗和毓媞被嘈杂声惊醒,空悟前来让她们安心,外面那些都是镶白旗的士兵,先拔除碧云寺中所有暗桩。

    与此同时,圆明园迎仙台的丹炉开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溢出,炉内有三粒金灿灿的丸药,这就是所谓的道家金丹。

    雍正帝有多年的炼丹经验,从未遇到开炉后溢出的是香气,而非药气的情况,且看这三粒丹丸的色泽,他就坚信这是长生不老的仙丹。

    “回禀皇上,此丹丸只能添寿,并不能长生不老。”离霄道人说的非常谦虚。

    闻言,雍正帝更加确定此丹的功效,急不可待的伸手去取,还赞道:“能添寿已经很好,长日服用不就等同于不死仙丹吗。”

    “皇上且慢,此丹要以天地阴阳水送服。”离霄道人忙拦下雍正帝,又解释要用未落地的雨水和煮沸的深井之水混合送服,这金丹才能生效。

    水早已预备,就存在蓬莱洲,催促苏培盛赶紧去煮沸深井水,雍正帝则亲自捧着仙丹回岛,可巧齐妃在此恭候,嘴里还是劝诫雍正帝不要轻易尝试金石丹药。

    曼君悬着的心,在看到雍正帝服下一粒丹丸后,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笑问道:“皇上觉得如何?”

    “一股暖流在体内……”雍正帝话未说完,就一阵咳喘,又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琉璃殿内只有齐妃和苏培盛,因动静不大,外面上夜的奴才也不知道情况。

    苏培盛出来时,只说皇上抱恙,吩咐徒弟小文子去请年希尧和杨宇轩同来诊脉。又传话内务府准备熹贵妃的朝服,皇上口谕,立刻接熹贵妃来圆明园。

    齐妃、内务府总管、督领侍都是这么传话,宫中人就算疑心,也只能一一照办。

    而原本该在贵州的弘昼,竟突然出现在圆明园,身边还有谟云。他们带着侍卫封锁了整个杏花春馆,许谦嫔带着弘曕移居牡丹亭,顺贵人则被软禁在屋里。

    黎明时分,雍正帝缓缓转醒,全然不知岛外的变动,只说今日不见大臣,然等候多鄂尔泰和张廷玉各自回府。

    守在一旁的年希尧说金石中毒,这时齐妃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又是一番规劝,让雍正帝还是应该相信御医,然后用小勺把苏培盛尝试的汤药,一点一点的喂给雍正帝喝,她脸上的笑容则渐渐加深。

    躺在床上养一会儿,雍正帝觉得身上的痛楚渐渐消失,深信一直苦口劝诫的齐妃。沉默片刻,雍正帝让齐妃扶他到案前,挥笔疾书下一卷遗训,并叮嘱齐妃,等他驾崩之后,这份遗训定要前给辅政大臣看过,再交给新君。

    齐妃珍郑重誓后,才结果遗训卷轴,又抽出巾帕,殷勤的为雍正帝拭汗,并让苏培盛端来熬好的药,劝他先将养身子。

    这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信任,让雍正帝全部疑心,也未曾让苏培盛尝试汤药,就直接饮用。可这碗药喝下去,他却觉得四肢无力,就连手指都难以动弹,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实两碗汤药都有问题,第一碗内加入了罂粟,所以雍正帝才会觉得痛楚减退,第二碗则是年希尧的精心调配,和雍正帝体内的金石丹丸、罂粟药性相融,就成了最好的麻药。

    “皇上应该知道李卫和臣妾的关系吧?”扶雍正帝躺好,又为他拉上棉被,曼君冷声笑道:“当年贾士芳就是臣妾安排的,那时候只想让他把你变成废物,可被你躲过了,所以这一次臣妾不会再手下留情。你逼死了我最后一个孩子,你觉得为母者会善罢甘休吗?你想要对付年羹尧,但碍于敦肃皇贵妃,所以你默认皇后害死她,又几乎灭了整个年氏一族,居然还敢相信年希尧!赫哲?谷儿这么多年的心血,可不只是给自己赢了个美名,玹玗虽然年纪小,宜太妃能把全部希望压在她身上,她岂会被你利用!以为我们都是没感情的人吗?当初你把宜太妃拘回宫中就是最大的错误,你手上染有多少她子孙的血?她是康熙朝最厉害的后妃,你岂会是她的对手。”

    雍正帝只能瞪着他,想喊,声音却极微弱,可就算他喊也没关系,御前的侍卫早换成了毓媞的人,既是听到动静也会装聋作哑。

    忽然,寝殿的门被推开,毓媞和玹玗盛装出现,内务府早就偷偷赶制一套贵妃的朝服,和公主的旗装。

    “臣妾帮皇上把她们接回来了。”曼君眸中上闪一丝阴鸷的寒光,找出悄悄收起来的金丹,走到玹玗和毓媞面前,“留给你们的,一起恭送皇上飞升登仙吧。”

    “谢谢姐姐了。”毓媞淡然额首,接过那盒金丹,微微嗅了嗅,“好香啊!真是极好的东西。”

    “谨心斋的佛像已经帮你请到那边放着。”此时此刻,曼君也无需再做隐瞒,想来佛寺这几个月,玹玗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我先出去,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点。”

    毓媞到圆明园时,弘历率众妻妾在大宫门外恭候。

    匆匆一面,毓媞让弘历立刻返回紫禁城,并调动正白旗守住乾清宫,两蓝旗监视外城动静,严守东西便门、广渠门、广中门、左右安门、永定门,凡入城车马,即便是棺材也要打开查看,绝不能让理亲王入京城。钮祜禄?讷亲命九门提督暗伏于内北城理亲王府四周;又调派五城兵马司增派巡逻,确保内城不出乱子。

    玹玗周到佛龛前,含泪上香,哽咽低喃道:“姑婆,你看见了吗?这一天终于到了。”

    “亲自去喂给皇上。”毓媞把装有金丹的盒子递上。“我答应过让你如愿的。”

    将金丹放入掌心,一步步向雍正帝的床榻走去,玹玗的眸光越来越森寒,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九门提督和兵部上门抄家拿人;她和母亲被推入阴暗潮湿又肮脏的黑牢;父亲被斩首的消息传来,母亲没有恸哭,只是默默流泪整夜;她被押入宫中为奴,从此与母亲天涯相隔;在慎心斋认识傅海和瑞喜,得知他们的遭遇,又听到子晔格格的故事;最难忘的还是霂颻含笑饮鸠的样子,和傅海一样都死不瞑目,睁着双眼就等这一刻。

    抹掉脸上的泪,绝不能让泪水落在雍正帝面前,她现在应该笑,今日有多少冤魂能得以安宁,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笑着,想把药放入雍正帝嘴里。

    面对死亡的最后挣扎,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可牙关却咬的很紧。

    皇帝驾崩,军机大臣和宫中妃嫔总要瞻仰遗容,如果此刻用重力捏住脸颊,迫使雍正帝松开牙关不是难事,可用不了多久尸体上就会出现痕迹。

    雍正帝中毒而亡是肯定的,但要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服食丹药过量,而非被人强迫。

    就在玹玗一筹莫展时,毓媞拔下头上的簪子,“撬开他的牙齿不就行了,只要这层皮囊是好的,其它的谁管呢。”

    握紧簪子,玹玗猛下狠手,撬开雍正帝牙关,把金丹塞进去,又灌上了一盏茶,虽然有一半都流到外面,但金丹已被送服下去。

    “在牢里的最后一天,额娘就对我说过,或许你会是个圣明君主,却不配为人。”玹玗轻轻擦拭他脸颊的茶渍,冷冷地说道:“父子亲伦,你一样都没有,寡情多疑阴险残忍,心狠手辣宁枉勿纵,于天地之间,与禽兽何异!”

    雍正帝只觉喉间剧痛,有些难以呼吸,可事情还没有完。

    玹玗霍然起身,将佛像请到床头,讽刺地笑道:“这尊不是佛像,而是怨魂的寄所,圣祖爷、仁寿皇太后、惠太妃、宜太妃、廉亲王和他的福晋、九贝勒爷、还有被你五马分尸的子晔格格,他们都来了,这就是你的亲情,你看到了吗?都快升仙了,应该能看到他们吧!可惜,金丹不能送你上天,只能打你入地,和他们、我的阿玛,还有更多的人慢慢清算那些血债。”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玹玗定然会被凌迟,可那双愤怒的眼眸只能倒映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笑,和施舍般的怜悯。

    九五至尊又如何?

    到了,还比不上贩夫走卒,连滴真情泪都没有。

    让玹玗去取干净的枕头和棉被,毓媞坐到床边,将最后一粒金丹塞入雍正帝口中,此刻她没有任何话想说。

    三粒金丹下肚,雍正帝开始不停的抽搐,样子好像很痛苦。

    玹玗站在远处冷眼看着,回想着这位皇帝登基后的种种酷刑,轻蔑地摇了摇头,就这么让他死真是太便宜了。

    更换枕头和棉被时,趁玹玗没注意,毓媞调换了雍正帝贴身锦囊中的遗诏。

    苏培盛推门进来,眼前一切视若无睹,他自幼跟着雍正帝,也算是一朝红人。可还在雍亲王府邸时,他得罪过弘历和毓媞,想保住一条老命,他只能选择背叛。

    “贵妃娘娘,齐妃娘娘带领众妃嫔在外面候着呢。”

    毓媞缓缓站起身,沉着脸说道:“皇上病危,请齐妃、内大臣年希尧进来,另传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军机大臣张廷玉入圆明园。”

    说话时,雍正帝抽搐已停,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毓媞,嘴唇轻颤着终没能说出半个字。

    齐妃和年希尧来到床边,雍正帝手已垂下,双眼却空洞茫然地瞪着,仿佛有万千不甘。

    到此,康熙朝九龙夺嫡的遗恨才算散尽,虽然还有孽债没有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