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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红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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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柳溪畔浅风醉,十里荷香袭人魅。

    碧水澄涵轻烟绕,泽芝娉婷胜百卉。

    ……

    处暑之前的这几天,圆明园风光最好,夏花未尽,秋花已绽,两季芬芳争艳。

    水畔绿柳垂绦,林间莺啼婉转,御园多湖泊,也就多荷莲,沿着翠竹掩映的小径迤逦而行,处处都有风薰的菡萏香韵。

    玹玗本就心情不佳,满肚子闷火正愁没处发泄,永琛既在这时候撞到刀口上,那就别怪她玩的手段阴狠。

    “玹玗姑娘,玹玗姑娘……”

    听到喊声,玹玗抬眼远望去,见李怀玉独自站在通往桃花坞的石拱桥上,正咧嘴笑着朝她招手。

    玹玗缓缓走上去,浅浅一笑,问道:“算算时辰,这会儿皇上应该刚下朝,你不在御前伺候早膳,跑到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做什么。”

    桃花坞乃弘历幼年的居所,自其十五岁那年迁出之后,就再无他人居住。圆明园的奴才虽多,却照顾不过来每一处院落,尤其是这些空置的岛区,只逢年过节才会稍作打扫,平素极少有人到此。这两个月来,玹玗每次来圆明园都由西北门进入,然后挑选这条最为少人的路前往引见楼,偶尔也会在桃花坞的湖畔流连。

    “清早从畅春园回来,奴才就一直等在这。”李怀玉摸着自己的肚子,撇着嘴说道:“姑娘若是再不来,奴才饿死了不要紧,就是难为了皇上。”

    玹玗眉心微蹙,猜测地问道:“莫非皇上在桃花坞?”

    李怀玉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桥下的一株桃树,弘历朝服未脱,负手临水而立。

    侧目望向玹玗,弘历微微一挑眉,轻声命令道:“过来。”

    “皇上……”见他身边不仅跟着李怀玉和欢子,还有好几个内监和宫婢站在不远处,玹玗便遵循着规矩,正要福身请安,却被他一把扶住。

    弘历淡淡扫过旁边的那些人,轻手一挥,吩咐道:“小玉子,先过去安排。”

    “嗻。”李怀玉没有丝毫迟疑,忙领着所有人快步离开。

    待人都走远后,弘历轻柔执起玹玗的下颚,凝眸望她,眉头不禁蹙起眉头,良久才淡淡地说道:“瘦了。”

    “这段日子天气闷热,所以不思饮食,难免会清减些。”玹玗抿出一抹浅笑,但眸底始终有一缕清愁萦绕。“不过这样也好,腰身纤细,跳舞会更好看。”

    端阳节毓媞前往圆明园,弘历就派人偷偷潜入集凤轩,查找那三样有可能暗藏真遗诏的物件,但目前只能将八音盒排除。而那个五面银彩漆花卉镇纸,想撬开底座很是麻烦,所以弘历命外面的工匠秘密仿制,务必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好交给玹玗暗中调包。至于那上有五环密码锁的黄花梨雕花妆镜盒,前去的人试了好多次,也没能打开,又怕拖延时间太久,会惊动留守的于子安,所以只得暂时作罢。

    若要寻机会再去,就只有接下来的中秋团圆夜,且最好要把于子安支开。玹玗想着,既然毓媞那般防范,中秋夜不如就在畅春园过,而她预备将《洛神赋》中的内容编成舞曲,并选用敦煌飞天的妆扮,再想些新鲜稀奇的花样于太后跟前献艺,应该能吸引好乐舞的于子安。

    届时让弘历的人潜入,也不必再试什么密码,可以直接把整个锁都拆下来,查探过内容后再装回去便成。

    弘历盯着那不施脂粉的素净脸蛋,五官越发精致,但眸底总有股他不喜欢看到的浅愁。“就为忙着练舞,都没时间过来圆明园?”

    “不是。”抬眸望着他,玹玗幽然一笑,柔声说道:“天气太闷热,日头又毒的很,所以不想出门。”

    “哦?”弘历拉长着声,眼中蕴着笑意,但语气却透出一丝极微的酸味。“那你常常和五爷出去射猎烤肉,就不觉得热,不嫌日头毒了。”

    解读着他深邃的黑眸,玹玗不想继续绕弯子,坦白直言道:“端阳节的那天,爷见过太后就一直阴沉着脸,龙舟赛未结束便早早离席,当日独自返回紫禁城住了一个多月,连永璜的生辰都没陪他过,且一直没到畅春园给太后请安……”

    “所以,你便躲着爷。”弘历沉沉一叹,眉心紧蹙,低声道:“太后那日说得大义凛然,句句在情在理,却也暗透若不立永琏为储,乾隆朝的后宫就会和雍正朝一样。”

    玹玗缓缓低下头,轻咬了咬唇,才道:“其实,那番话是我暗示给太后的。”

    “你不懂,太后每次行狠辣之事,都把自己摆放在被迫无奈的位置上,她那日的话,让爷想到很多旧事。”弘历语气愈发沉重,当年毓媞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敦肃皇贵妃被害,却默不作声;毒杀弘晟,算计嫁祸孝敬皇后;借他之口误导弘时,终害其被幽禁致死;又用他酿制的药酒,导致圣祖陈贵人落胎,尽管圣祖陈贵人与雍正帝有悖伦理。

    “太后的理由自是充足。”玹玗冷然一笑,跟着霂颻的时间不长,却学会如何把事情看得通透。“粘杆处乃先帝所创,我额娘当年那般小心布置,还是被先帝探知她在隆福寺与十四爷见面,那紫禁城里的事情,就更逃不过他的双眼。”

    在心中凄然一笑,这就是君王权术,欲行狠绝之事,却要找个替罪羔羊。

    雍正朝十三年,毓媞行事有一半都是在雍正帝的默许下,也真是因其有此用途,雍正帝才会一直留着毓媞的命。

    猜到她心中的感慨,弘历轻忽一笑,凝眸望着她,“你可知道,除了雍正朝的教训,太后还说了怎样的话吗?”

    疑惑地望着他,玹玗弱弱的低喃反问:“太后把我牵扯在内了?”

    “果然心清目明,爷倒是能少一分担忧。”弘历点点头,说道:“太后称,上次巫蛊事件乃皇后故意嫁祸你,又称永璜虽然寄养在贵妃名下,其实与你亲情更深,皇后见你如此受宠,担忧日后你羽翼丰满,会费心机扶永璜上位,所以先下手为强将你扼杀。”

    玹玗羽睫轻颤,“我对太后提起立储之事,也有这些意思的暗示。”

    “现在怎么又愚钝起来了。”弘历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眼底透着无尽温柔,“太后在畅春园居住,就算能知道紫禁城里发生的事情,也仅限于听说,岂会那般言辞凿凿,除非是你回畅春园后对她诉苦。”

    “原来如此。”玹玗恍然明白,笑叹道:“玹玗却非纯良之人,不怕太后说什么。”

    毓媞是想在弘历心里种下一根刺,暗示她并不单纯,亦有心机和手段。若有朝一日,她不能再为其所用,那根刺就会变成荆藤,让弘历正视她的阴狠。

    可惜毓媞算晚了一步,她从不在弘历面前掩饰,究竟有多少玩手段的能耐,弘历比毓媞了解得更清楚。

    “那你又知不知道,端阳节那日爷为何提早离席?”弘历脸色阴沉,嘴角勾着自嘲的弧度,“太后劝爷立储之时,皇后就在外面偷听,待太后来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入内。当爷告诉她要立永琏为储,皇后演的那场婉拒戏码可真精彩,但眼底的兴奋和激动却没掩盖住。太后和皇后都让爷觉得厌倦,所以才独自返回紫禁城图个清静,顺便也处理些事情。”

    如今的甯馨越来越像孝敬皇后,即便不由玹玗提出,他心里也算到了这步棋,永琏注定是要被他送上祭台,只是这个狠心的角色,玹玗帮他演了。

    静默的听完他说的话,玹玗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我才避开一段时间,以免搅扰了爷的清静。”

    “避得可真好,这两个月凡你来圆明园寻永璜,都选这条路去引见楼,若见爷在那边就悄悄离开。”偏是她这种小心翼翼的委屈模样,让人心怜不已,修长手指抚上粉颊,眸光深邃地凝着她,仿佛蛊惑心魂地问道:“你以为,爷为什么下旨,让永璜每日午后都要到圆明园来习骑射?”

    林间无桃花,玹玗的双颊却蕴染上桃绯,垂敛的眼眸中盈着水光,“太后和皇后惹爷心烦,但始作俑者却是我,这盘玲珑棋是我所布下,我知道有可能走到多残忍的局面。”

    “你额娘和圣祖宜妃都是绝顶精明之人,却未能把你教好。”弘历唇畔抿着一丝微浅的苦涩,“杀伐决断,别傻傻的只对自己下狠手时毫不犹豫,对别人也是一样,既然是考虑周全的行事,就不要内疚,为难自己的心,懂吗?”

    在外人眼里,总觉得他护着玹玗已到放纵,但面对这样的女孩,怎能不让他偏心至极点。紫禁城里的女子,以美貌、聪慧、还有眼泪向男人寻求所愿,为自身和家族谋得利益,毓媞是如此,甯馨亦是如此,后宫妃嫔都是一样。

    唯有玹玗不同,她心思不输给任何人,在撷芳殿相遇之初,就那般聪明伶俐,绝然不会丝毫未动过利用他的念头,可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放在棋盘上。明明心中有仇,眼底有恨,却可以把这一切都暂时搁置,如今在太后跟前的每一步,都是为他而行。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护她安好,不让她再受到一丝伤害,尤其是心伤。

    “以前从不觉得,这一次才发现,真的好难。”玹玗入宫这些年,不算那些间接受害的人,直接折损在她之手的也不少,只在第一次对康嬷嬷下手,后闻听其被送到吉安所生死不明,心里曾有一丝的内疚,但对其后的那些人,她都觉心安理得。

    “所以,这才是你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日渐清减的真正原因。”弘历捏着她的脸颊,并渐渐加重力道,直到见她皱起眉头喊疼,才缓缓松手,不悦地责问道:“谁准许你饮酒了,你忘了爷之前的警告?”

    “死雁儿,我就说今早她怎么古古怪怪,原来又在背后瞎传话。”玹玗忍不住低头抱怨,怯怯地抬眸瞄了他一眼,看出他只是佯装恼怒,抿了抿唇,低声说:“昨天小玉子来畅春园送东西,听他讲,爷在立储的第二天,就追谥明朝建文太子为恭闵皇帝。”

    朝廷给出的说法,追封朱允炆是为缓和满汉之间的矛盾,可这个借口实在太牵强,想降低汉人对朝廷的反心,什么实政做不了,何苦去翻那几百年前的明朝皇族争斗做文章。

    想来是弘历一时感触,他现在所面对的情况,虽无建文太子那般凶险,却一样有人在暗处谋夺皇位,而永琏虽已为太子,可四周不乏虎视眈眈的人,随着时日的增加还会更多,那储君之位能稳坐多久。

    “看来小玉子和雁儿是有些多话,竟扰得你心烦意乱,要借酒才能入睡。”能猜到他心思的人,应该不止玹玗,但能感受到他之痛者,恐怕就只有她了。“这次便算了,若再敢有下次……也罢,暂且记下,若再有下次一并罚你。”

    玹玗轻轻漾起一抹淡笑,撒娇地问:“爷,舍得罚我?”

    虽然弘历今日这些话,并不能让她心中的罪恶感消散,但确实也觉得宽慰不少。

    “你试试看啊。”弘历一点她鼻尖,高深莫测笑道:“届时总有爷最舍得法子,好好罚你一次。”

    因见到他眸底透出灼灼之光,玹玗隐约猜到那话中的暗示,越想越觉羞愧,捧着又红又烫的脸蛋不敢再抬头。

    就在这尴尬时刻,忽然听到一群奴才追喊弘曕,“六阿哥,别再跑了,那边是桃花坞,不能过去。”

    弘曕刚刚跑过石桥,猛然见到玹玗在前,顿时傻呆呆停在原地,歪着头愣了片刻,似乎想起上次便是被她和另一个大哥哥夺了弹弓,立刻将双手背到身后,藏起新得的弹弓。

    照顾弘曕的奴才,乍一见弘历在此,吓得跪了满地并连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