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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水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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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修行之人或许真有洞悉无遗的本事,玹玗只在碧云寺住了一日,空悟便看出压在她心中的石头分量更沉了,却也没有多言劝慰,只丢下这句佛偈,让她自己参悟。

    人生的恩怨情仇,善恶美丑,皆是系在一念之间,若能心念沉静,便可悟透“放下”二字,从孽海中超脱。

    可在名利纷争的世间,参禅修佛者都得远隐深山,方可保心之澄澈。困于喧嚣的人,想待繁华落尽,仍守初心依然,那是奢望。

    何况她终究是个俗人,只能陷在这尘世之中,因果循环轮回度日。

    枫叶,飘摇浅落,纤纤素手抬起,将那一片艳红接于掌中。

    美到极致时而凋残,用炫丽风姿掩去萧瑟,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绝美境界。

    望着掌中的枫叶,玹玗的嘴角不禁缓缓上扬,勾勒出恬静淡雅的笑弧,若她的人生能如这红叶的轮回,便也就再无遗憾了。

    弘昼闲闲逛到引见楼,见三个孩子正在练习步射,雁儿和莲子在张罗茶点,就玹玗心不在焉的望着满树枫红,浑身萦绕着浅愁,却终随那一抹淡笑消散。

    弘昼凑到她耳畔,轻声问道:“对着一片叶子发什么呆呢?”

    “五爷,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像鬼似的,突然冒出来。”玹玗嗔笑瞪了他一眼,覆手任枫叶从掌中落下,又微微仰头看着枫树,淡淡说道:“只是觉得碧云寺的枫叶比此处更红艳,更美些。”

    “那你不留在碧云寺。”弘昼坐在树下的木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招手让玹玗到跟前,低声问:“太后是把那箱子带去碧云寺了。”

    玹玗点点头,“你这不是废话吗?”

    “既然畅春园大戏演不了,你不如索性留在佛寺,回来趟这浑水做什么。”弘昼低低一叹。

    “太后表面的意思,说我年纪轻轻,别总拘着自己随她吃斋念佛,至于真正的深意,五爷能悟多少算多少吧。”玹玗唇角微扬,眉梢挑起,问道:“不过五爷说的‘浑水’是什么事情啊?”

    “皇兄既没告诉你,本王也不好多嘴。”弘昼干笑了几声,将身体往一旁挪动了些许,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五爷不说我也猜得到。”玹玗坐到与他相对的椅子,手肘支在高几上,纤指轻托这下颚,声调凉凉地说:“云织姑娘入圆明园,是为了查与钟粹宫相关的那枝红梅,恐怕又和理亲王有牵扯,是吧?”

    “谁告诉你的?”弘昼瞳眸微睁,闪过一丝惊讶。

    “我又不是傻子,之前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玹玗眸中幽光闪出,一语点破道:“当年被安排到撷芳殿伺候圣祖宜妃的宫婢中,就有一个名叫红梅,若说我在宫中欠了谁性命,就是那群无辜枉死的奴才。”

    再说,她身边有个操心的鸿瑞,还有个多嘴的雁儿,只怕每日她吃几粒米,弘历都能知道,所以曼君递给她的纸条内容,估计当时就已传到弘历耳中。

    而这几个月过去,紫禁城仍然平静无波,只能说明红梅与撷芳殿谁有关系,始终未能查出来。

    宫中女眷,无论妃嫔还是婢女都在旗,按理说该有详尽资料,去会计司一查档案即可。

    若是查不到,却又有关系,便仅有一个可能,旗籍乃假造。

    要说最擅假造旗籍者,恐怕只数得出弘皙,连雍正帝的妃嫔都能动手脚,何况是皇子身边的侍妾。

    而那个红梅乃雍正十一年入宫的使女,档案上记载,其父曾是上驷院的驯马师,后因一次意外事件死在乱蹄之下,家中妻儿老小无所依傍,康熙帝才特赐旗籍充作包衣。表面看身份没有问题,且弘皙无需在撷芳殿那样的活死人墓安排眼线,但弘历身边倒很有可能潜伏奸细。

    可要问红梅与钟粹宫中那人的关系,她一时间也想不透,弘皙手下的人太弯绕,就看篱萱和茹逸便知,明明是亲姊妹,表面上却毫无牵扯。

    听她说了这许多,弘昼佩服地点点头,问道:“你何时想到的?”

    “乞巧节,见到云织姑娘的那次。”玹玗浅浅一笑,幸而那天弘历提了一句,说到撷芳殿的旧事,她才想起曾经有红梅这个人。

    弘昼饶有兴味地勾起嘴角,“那你有没有猜到是谁啊?”

    “有先帝那位顺贵人为例子,皇上身边的妃嫔,只有一个人与其品格相似。”玹玗垂下眼睫,略沉吟片刻,才抬眸直视着弘昼,十分肯定地说道:“仪嫔,皇上也在怀疑她,对吧?”

    “有时候我真相瞧瞧,你那颗心窍是怎么长的。”弘昼浮着淡笑的眼眸中,含着一丝凝重,提醒道:“目前为止还没查到任何证据,我问过茹逸,但弘皙安插在宫里的人太多,她也不能尽知。”

    “其实,齐太妃或许知道,消息就是她递给我的。”玹玗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当年随雍正帝春搜遇到千媚的旧事,思量许久,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五爷幼年由齐太妃抚养,如今还费心照应这天穹宝殿,与太妃感情深厚,或许从她那能打探到。”

    “我能想不到吗?”弘昼凝目望着她半晌,不由得沉重一叹,再想开口时,却见静怡兴冲冲地跑过来,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姑姑,我们去比赛马射,五叔也一起啊。”静怡甜甜一笑,拉着玹玗的手,兴奋地说道:“五叔若是再输给了姑姑,明天就带我们出去秋猎,我要抓狐狸和狼回来养。”

    “又把我算上。”弘昼无奈地一翻白眼,前段时间在畅春园,他完全是莫名其妙的被卷入几个孩子的玩乐中,结果就是三不五时带他们出去射猎。“真是近墨者黑,和你一个性子,什么不好玩,喜欢狐狸和狼。”

    “我和涴秀姐姐一个性子,五爷这是嫌弃啊。”玹玗别有所指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静怡笑道:“姑姑今日身子不舒服,叫他们把玉雪霜牵来给你骑,让五爷陪着你们玩,五爷若是敢赢你,你就哭给他看。”

    静怡乖巧地“嗯”了一声,转身向永璜他们跑去。

    此时弘昼才发现,玹玗今日穿着花盆底鞋,凉声说道:“你不想陪他们玩,就出那么阴损的主意。”

    玹玗淡淡地说:“都说了是身子不舒服,懒得动弹。”

    “哦。”弘昼故意拉长着声,将茶杯放回桌上,嘴角噙着一丝坏笑,“女孩子确实每个月都有几天不想动弹的日子,少喝凉茶,对身子不好。”

    玹玗脸颊瞬间微红,深深闭了闭眼,斜睨着他,娇斥道:“五爷明知今日他们习马射,你若是去早朝不就能避开了,谁让你偷懒瞎转悠。”

    弘昼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懒地说道:“今日早朝定然点烛,本王懒得去三跪请免,行那些虚假过场。”

    “要斩朝臣?”玹玗惊讶望着他。

    弘昼还没来得及解释,永琏已经在招手催促,正好看见李怀玉匆匆而来,便随手一指,笑道:“报信的来了,问他吧。”

    抬眼望向校场上的那些马,弘昼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吩咐人去把自己的霹雳骥牵来。

    有些事情他还是少说为妙,玹玗可爱但心思太细,若一难过又生出什么自伤的主意,就算弘历不责怪,他也会心疼的,所以还是让那个在玹玗面前藏不住话的奴才去说。

    李怀玉走近两人,待弘昼转身离开,才满脸凝重地说道:“姑娘,今日朝堂点烛了。”

    “刚刚听五爷略提到,究竟什么事,看你这模样,皇上可是又动大气了?”玹玗淡淡地询问,幽然轻笑道:“我从未命令过雁儿闭嘴,皇上也从未命令你闭嘴,怕什么。”

    李怀玉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还记得乞巧节那日,皇上摔折子的事情吗?”

    “嗯。”玹玗微微点头,当日她不问,只因那是弘历的朝堂政务,今日她想问,是觉得事情多少与她有关。

    李怀玉低声问道:“那姑娘可还记得王士俊是何人?”

    “上次被户部尚书弹劾的那个。”玹玗敛眸沉思了片刻,反问道:“我依稀听得太后跟前的那些回报,皇上不是开恩署其为兵部侍郎,四月末又转四川巡抚了吗?”

    “可他不知好歹啊!”李怀玉沉声而叹,娓娓道出事件前因后果。

    原来弘历再查岳钟琪旧案,并称定要在明年二月前,弄清案中是否有不实之冤。

    对弘历翻雍正朝旧案的事情,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各持己见,除去有私利的鄂、张两党,还有很多人也不赞同弘历的做法。

    之前,王士俊的奏折上竟有几句话:近日条陈,惟在翻驳前案。甚有对众扬言,只须将世宗时事翻案,即系好条陈。传之天下,甚骇听闻。

    此言辞不仅是对当今皇帝的讥讽,还指责弘历不遵先帝遗命,大有暗骂弘历是不孝逆子的意思。又直言否定乾隆朝众多新举措,还称以宽代严并不能革除弊政,而是姑息养奸。

    难怪弘历会动怒,若不彻底打压王士俊这颗探路棋子,就定然会出现不少效仿者,批驳新政以至于指责新君,从而进一步混淆视听,达到扰乱人心之目的。

    届时君王颜面何在,真正受益者又是何人?

    所以,王士俊必须死,死给朝堂上那些质疑新君和包藏祸心的人看,还要死给那个幕后下棋者看。

    “皇上怎么决断的,是斩立决,还是斩监候?”玹玗声音十分平淡,缓缓举起茶杯,悠然小啜了一口。

    并非她想探问弘历的朝堂政务,只听闻王士俊署理四川巡抚,在成都时,曾前后捐银近七百两,分赈火灾灾民和参加乡试的穷苦考生购食用,这样看来,他还是做了些良心事。

    “皇上之前就已震怒,称其为佥邪小人,受隆恩浩荡,却不知道检省,妄行上奏大悖无理之言,其罪不容姑恕。”李怀玉服下身子,在玹玗耳畔低声说道:“昨日刚拿解到京,今日带到朝上,皇上好一番怒斥,也不经九卿议处,直接判了斩监候,秋后处决。”

    秋冬行刑乃西周时期开始的做法,到了汉代便成律法制度沿用至今,除谋反等大罪可斩立决外,一般死刑犯都要等到霜降后、冬至前这段时间执行。

    不过,下月十三乃弘历的万寿节,接着就是中秋,会不会有恩赦也未可知。而九月断屠,就又给王士俊留有一线生机,看来弘历也并不是那么想杀人,倒像是存心要看看,有没有官员会私下为王士俊求情。

    “看样子你这几日在皇上身边要仔细了,尤其是管好你那张嘴。”玹玗唇角一勾,李怀玉常常不知死活的乱嘀咕,若非是自幼就伺候在弘历身边,只怕十个脑袋都不敢砍的。

    李怀玉呵呵一乐,“谢姑娘提醒,不如这几日姑娘多去九州清宴走动走动。”

    “去给自己找麻烦吗?”玹玗幽然一摇头,又问道:“皇上可下朝了?”

    “哎哟,看奴才只顾着说闲话,竟然把正事给忘了。”李怀玉象征性地轻轻一掌嘴,“皇上自然下朝了,不然奴才也出不来啊。刚才皇上回寝殿更衣,然后过来考验大阿哥骑射,偏巧皇后娘娘在寝殿候着,说想跟着一起来看看二阿哥,皇上就给奴才使了个眼色。”

    玹玗含笑地睨着他,打趣地说道:“看来你和皇上倒是心有灵犀嘛!”

    “姑娘折煞奴才。”李怀玉一撇嘴,这样的灵犀他可担当不起,只要玹玗能喜笑颜开的多在弘历面前转悠,那他就不必那么耗神,去揣摩主子的心思了。

    “行了,既然皇后娘娘要来,我再去备些茶点。”玹玗领着雁儿和莲子往引见楼的御茶房走去,抬眸望着外面颇显英姿的永璜,低声对雁儿吩咐道:“你去五爷身边伺候茶水,寻机会告诉永璜,一会皇后要过来,叫他别太锋芒,让着点永琏。”

    知其用心良苦,雁儿额首,端着茶盏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