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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池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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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谧朦胧夜,萤度水云间。

    枯荷深处,烟霭黄叶晓寒天。

    流光桃花幽涧,风拂清泠翠潋,凄念月孤弦。

    焰火生墟落,昙华一梦残。

    縠纱飐,红烛曳,挽珠帘。

    曲中惆怅,心叹几许空怨怜。

    凡世浮沉聚散,皆乃轮回夙愿,愁苦不堪言。

    终是两相忘,泫泪染红颜。

    ……

    都说中秋夜是万里冰轮,今年却十分不同。

    朦胧满月,就好像是被浸染的水墨画,流光飘渺如梦如幻。

    从北门进入圆明园,依稀听到有丝竹声从观稼轩传来,回桃花坞倒是必从那处经过,靠近才知道是一群太监宫婢在观稼轩听曲玩乐,不过这是宫里的恩典,节庆日子让没有差事的太监宫婢自寻乐子,所以不算违反规矩,只是连采荷都在其中,不由得让人有些生疑。

    抬眼远望寒山苑,那边灯火幽黯,异常冷清,竟与观稼轩的热闹,形成了一种让人心酸的对比。

    应了那些嚣张奴才嘴里常挂着的一句话:红墙之内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混出头脸的有数,没脸的就连奴才都不如。

    “姑娘吉祥。”一个小宫婢匆匆而来,见到玹玗忙停下脚步,福身施礼。

    玹玗虽叫不出这个小宫婢的名字,但那张脸她却记得,是在寒山苑当差,又转头往观稼轩内望了望,才问道:“大节日里,你们都出来了,谦太妃身边可有人伺候着?”

    小宫婢堆着笑,毫无心机地答道:“回姑娘的话,是太妃打发我们出来的,因晚膳时太妃多饮了几杯,觉得头疼所以歇下了,还吩咐不让我们吵她,就连六阿哥都提早送回洞天深处。”

    玹玗挑了挑眉,但没有继续追问,将手中的一盒糕点递给小宫婢,淡笑道:“既如此,你也去玩吧。这个给你,是碧云寺佛前供过的月饼,拿去分给大家吧。”

    “谢姑娘赏赐。”小宫婢惊喜地接下,捧着走入观稼轩。

    这些佛前加持有慈悲护念的食物,圆明园的舍卫城也会派出来,那些东西都有内务府分配,多数是送给有体面的内监和使女,绝对到不了寒山苑,娮婼被扔到此处只得温饱,好东西从来不会分给这位谦太妃,更别说这些小宫婢。

    云织轻声一笑,“都说高僧送出来的佛前供品,是会带来福气的,你倒会做人情。”

    “我的心里从无鬼神,是太后让拿着,我才不好拒绝,也不方便扔掉,拿来赏他们最适合不过。”说话间,玹玗已来到花神庙,敏芝的灵前虽然冷清,但供品还算齐备。

    “你既不信鬼神,又来此做什么?”云织虽然跟着入内,却没有上前,只是闲闲的靠在门边,冷眼看着玹玗上香。

    “在我看来,人死如灯灭,恩怨皆了。”玹玗唇畔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默了片刻,才道:“为死人做的一切,不过活人心里慰藉,我与哲妃并无多少交情,以前还被她折辱过,但转念一想,她无非是紧张永璜。且当年她凄凄凉凉在那桃花坞外的小院等死,我和涴秀姐姐一时同情才帮了她,也看到她尖酸刻薄下的另外一面,那么高傲的人,居然为永璜放下身份来求我。所以这一炷清香,她是感受不到,仅是我的一份敬意罢了。”

    云织一直反感眷念死人这种事,只淡淡勾了勾嘴角,转头望向外面。

    忽然,天幕下有璀璨光芒闪动,抬头远望去,原来是后湖边开始放烟花了。

    “宫里的烟花,确实比民间的更漂亮。”云织的这番赞美,用的是凉凉的语气,回头见玹玗不为所动,又好奇地问道:“你也不喜欢烟花。”

    玹玗冷冷应了一声,“所为驱鬼辟邪之物,有什么好喜欢的。”

    烟花易散,如那盛世繁华,转瞬即逝。

    偏偏世人总爱燃放烟花以示喜庆,觉得放得越多,越是热闹,民间如此,宫中亦如此。

    “驱鬼辟邪?”云织玩味一笑,“在这深深红墙里,人比邪鬼可怕多了,便是有鬼,也在人心……”

    听云织话到一半就突然止声,玹玗转身走上前,低声询问:“怎么了?”

    “闹鬼了。”云织凝眸浅笑,视线盯望向寒山苑,方才她见到一个黑影闪过,其身型分明是个男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偏是个好事的闲人,你且自己回去,我去看看戏。”

    “小心点。”玹玗冷笑着摇了摇头,娮婼打发所有奴才,又送走弘曕,果然事有蹊跷,只怕是那位太妃心中的杏花开了。

    云织不以为然地说道:“理亲王训练的杀手是不错,可他儿子却着实不怎样。”

    “永琛?”玹玗立刻想到,上次见到永琛就是在顺木天附近,其行走的方向似乎往寒山苑,以永琛的年纪,断然不会是去给弘曕请安,那寒山苑喘气的主子可就只剩一位了,这安请得别有意思。

    云织凑到玹玗耳畔,勾着唇角轻声道:“怎么,你这耳听八方的人竟然不知,永琛和上面住着的那位主子,乃是旧情人呢。”

    “是茹夫人告诉你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云织,玹玗猜测道:“皇上让你来御园,不仅是查仪嫔的身份,还要监视谦太妃。”

    云织淡笑着摇头,却不否认玹玗的猜测,而是以纤指点上玹玗的樱唇,“小姑娘,别太聪明,有些事不该你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你能控制的范围内。”

    玹玗轻忽一笑,就算云织不说,事情也并不难推测。弘皙多年的筹谋,就是为了夺回他认为,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皇权。娮婼是雍正帝遗孀,当初在蓬莱洲琉璃殿外位分最高的后妃,由其揭露雍正帝之死暗藏蹊跷,绝对是最佳人选。当天侍奉在殿内的曼君,和突然返回的毓媞,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而曼君并无子嗣,最终受益者又是弘历,娮婼对于弘皙的价值已经在明了不过,就是一出弑父夺位大戏中,扮演牵动线头的证人。

    不过,玹玗却不觉得娮婼会那般不智,宫院冷寂,心灵空虚,确实会让女人一时糊涂,可娮婼还有个儿子,便是为了弘曕的命运,她也绝不会与弘皙一党。

    总说男人视女人为玩物,但若是云织没有眼花,前往寒山苑的黑影真是永琛,那这场游戏中谁才是玩物,还真不好说。

    回到桃花坞,就见雁儿和莲子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余光瞄到影子靠近,莲子抬头瞧见玹玗,神色惊异道:“姑娘怎么大晚上回来?”

    “我今日回府了一趟,在那边用的晚膳。”玹玗警觉地盯着她们两人,问道:“我刚才瞧见了屈妈妈,莫不是天地一家春的夜宴未散,静怡就提前离席了?”

    雁儿轻咬着下唇,迟疑了片刻,才道:“那小姑奶奶可真难伺候,今夜还当众顶撞了皇后娘娘。”

    中秋拜月祭,合家团圆分食月饼,既然弘历面上称是玹玗为妹妹,甯馨便客套问了一句,为何没见玹玗归来。众妃嫔都不言语,偏静怡直言说:都说皇额娘没有安排姑姑的座次,所以姑姑还是留在碧云寺陪伴皇奶奶好些。

    “罢了,反正我和皇后的梁子早已结下,不过你们就要小心些了。”静怡会说出这样的话,玹玗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静怡居然称甯馨为“皇额娘”,这般生疏必有缘故。

    “姑娘,还不止这些事呢。” 莲子轻叹一声,走到玹玗跟前,把中秋那日在万方安和长堤上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

    “呵,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不过贵妃这个妹妹,我倒是很喜欢。”玹玗眼睫微垂,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淡道:“那个佩菊是鄂实的续弦,以前在夫家没什么地位,像这种喜怒形于色,又只会听夫君指使的女人,对我最是有利。”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莲子不明白的偏着头。

    雁儿柔柔一笑,“她的算盘,你和我怎么会懂,她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好了。”

    “嗯。”莲子点了点头,“姑娘有事情,只管让我们去做。”

    “现在唯一要你们做的事,就是赶紧去休息。”玹玗推着她们往房间走去,“要先给太后的百寿图还没绣好,从明日开始得抓紧时间了,所以你们必须养足精神。”

    雁儿转头问道:“那你呢,不早点休息?”

    “我还有事情呢,不急着睡。”玹玗眸中透着神秘笑意,又问道:“之前吩咐你们准备的竹筏,可都安排下去了?”

    和莲子对望了一眼,雁儿讷讷地点头,“嗯,已经让人亭在小码头了,你不会是想泛舟湖上吧……”

    “月色朦胧醉人,有何不可?”玹玗挑了挑眉梢,转身回自己房间。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夜至二更,璀璨华光尽散,天空再次回到沉寂,幽深的安谧中几只萤火虫若影若现地飘来,渐渐的越来越多,仿佛坠落尘世的繁星,漫天飞舞聚为银河。

    残荷丛,秋风瑟瑟,流水琤琤,更衬琵琶弦上的无语相思。

    玹玗还记得在这过得第一个中秋,以约而至但并无半分期盼,当年的宝亲王可以不在中秋夜陪伴嫡福晋,但大清的乾隆皇帝则应该遵守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需陪伴皇后,而中秋则是帝后殢雨尤云的佳期。

    更深露重的桃花坞,水雾氤氲缭绕,虽已荷枯,可独特的清香依旧沁心,让人有种置身于山外山、天外天之感,但此处偏在凡尘中最浊之地。

    一曲罢,在静谧中聆听天地间的风吟,自然非出自尘俗人之手的丝竹管弦能比,且真正让人沉醉的不是风声,而是最纯净的心诉。

    人,只有在这样的深寂中,才能与真实的自己面对面,也才敢正视自己的灵魂。

    在碧云寺中听了不少禅佛之理,但西方极乐世界,非红墙中人能够奢望,莫说无人知晓是否真有净土,便是有,此生都与她无缘。

    上穷碧落下黄泉,九泉下的冥河,才是她这种心无慈悲者的归宿。

    她认,既不怕,亦无悔。

    濛雨轻似雾,弦音默不过片刻,忽然,风中传来空灵悠远的笛声,缓缓回首,吹笛人站在乌篷竹筏前端,身旁的灯笼为那素衣映出一份柔情。

    眼前所见似曾相似,又是一幅让人幽叹,今夕是何夕的画面。

    不过这次,玹玗的嘴角漾起甜蜜笑弧,视线一直凝着缓缓靠近的人,渐渐看清了他篁竹笛上的坠饰。

    “还知道今夜要回来。”一大一小的竹筏并排而停,笛声止,弘历伸出手,对玹玗温柔地笑道:“过来。”

    柔荑滑入他的掌中,玹玗轻扬眼睫迎上他的眸光,唇畔浮着笑意,“中秋团圆夜,我当然是回家过节,可万岁爷却违了祖制啦。”

    弘历的乌篷竹筏上,备着素酒和月饼,玹玗过去后,李怀玉便划着小竹筏离开。

    “是吗?”弘历眉梢一扬,深邃的黑眸中掠过一丝兴味,“祖制不过是帝王手中的一颗棋子,有用之时拿出来制约他人,而并非约束自身。”

    “今日太后赏了二百两银子,让我分给府中的家丁婢仆作节钱,所以我回宫转了一圈。”玹玗笑盈盈地望着他,话绕了一圈,又默了片刻,才问道:“爷可知道,这几个月宫里都在传什么样的流言,又是如何议论太后和你的?”

    “宫里能有多少人,天下人议论更多。”弘历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

    紫禁城里的议论,只怕和朝堂上某些别有用心的官员脱不了干系,且他早已听闻。议论雍正帝尸骨未寒,尊为太后的毓媞就移住到畅春园寻乐,弘历更是到圆明园游兴数月,为妻者不守妇德,为子者不敬孝道。

    但满人服丧本来就只需百日,在朝为官者更缩短到二十七日,守孝三年那是民间的习俗,有人故意以此混淆视听,无非是为日后的阴谋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