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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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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九,芒种。

    卯时,留宫住宿的秀女,已在众位教引姑姑的催促下起身。

    这些八旗千金,自幼娇生惯养,在她们的概念里,只有卑微低贱的奴才,才必须日出而起,然后开始一整天的忙碌,而她们应该由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在许多秀女的想象中,入宫为嫔为妃,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婢仆成群。

    蒙军旗和汉军旗的秀女还算好,满军旗的秀女最不适应,前两天没人管她们,个个都睡到日晒三杆才起身,使唤前来送盥洗用水的宫婢帮着梳头,用过早膳后就在居院中三五成群的聊闲话。

    而今天早晨,随着内务府太监总管敲响铜锣,宫婢们只是礼貌的叩门三声,无论是否得到应答,都会直接推门入内。

    “富察秀女,从今日起,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还有各位教引姑姑,会正式开始教导宫中礼仪。”宫婢微微一福身,低敛眼眸,完全不理会淳嘉的一脸茫然,自顾自地说道:“按照宫中规矩,秀女需自行洗漱梳妆,再更换上宫里准备的统一旗服,然后去居院外甬道集合。”

    淳嘉睡眼惺忪地望着宫婢离开,仿佛还没从迷蒙中苏醒,缓缓抬起手,用力一捏脸颊,疼痛让她瞬间皱眉,喃喃自语道:“不是做梦啊……”

    没有婢女伺候梳妆更衣,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秀女们才穿戴整齐,拖拖拉拉地步出居院,嘴里免不了怨声连连。

    “各位秀女也别抱怨,卯时起身已经不算辛苦了,宫中的阿哥们寅时就要到尚书房早读。”单庆吉嗓音尖细,却十分洪亮。“若有父兄为朝中二品以上官衔,就更应该知道,每逢朝日,寅时就得到午门外候着,卯时皇上已在乾清门议政了。在宫里生活,不往坏处想,只往好处看,若秀女们日后能为嫔为妃,夜里能承皇上雨露,得皇上在寝殿留宿,清晨更衣梳洗,必然也是要寅时就起身的。”

    此番话说完,秀女们怯怯地面面相觑,虽然心里依旧愤愤不平,却都安静了,不敢再又半句多言。

    “有句话,从你们第一日入宫,本公公就已经提点过,今天再多讲一次。”冷眼扫过众位秀女,端着架子,迈着小方步,沉声说道:“这里是紫禁城,天子居所,可不同你们各自的府上,能任意闲逛。如果没有宫中嬷嬷,或姑姑的带领,你们不能擅自踏出乾东五所的范围,若有秀女不遵提点,受到责罚的时候,可别抱怨本公公。”

    “是,多谢单公公提点。”

    众位秀女都微微福身,唯有淳嘉冷声一哼,咕哝道:“狗奴才,耍什么威风。”

    鄂韶虞偷偷拉了拉淳嘉的衣袖,侧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姐姐慎言。”

    舒蓉和舒芮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意。

    而单庆吉只当时运高听不到,谁让淳嘉是皇后的亲戚呢,就算她本人没有后宫之缘,但在宫里当差,总得顾及着皇后的面子。

    可道理谁都明白,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严厉很多,“现在你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居院,在正厅集体用早膳,会有教引姑姑在旁侍奉,纠正你们的举止仪态。有一件事要提醒各位,宫里的规矩,每日只供早晚两膳,份例与官女子相同,猪肉一觔,白老米七合五勺,白面一斤,黑盐三钱,随时鲜菜十五两,茶点和水果也有定量,若有额外需要,得先告诉本公公,再请贵妃娘娘定夺。”

    听到每日的饭食如此粗劣,许多秀女忍不住开始抱怨,只有汉军旗几个贫寒家庭出生的秀女神态自若。虽说身在八旗饿不死,宗人府月月给例银,但那是满军旗的待遇,汉军旗便是有,也微薄的可怜,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很多上三旗包衣。

    单庆吉刚才的话已算得上是敲打,提醒秀女们注意身份,此刻见她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委屈的表情,瞬间觉得心情舒畅。“得了,你们今日是迟了,从明儿都记清楚,卯初一刻起身,卯正一刻在正厅用早膳,若有无故耽误的,虽不会受到惩罚,但早膳可就没得吃了。这是旧年时,太后定下的规矩,如果谁不满意,本公公定然会帮你们向太后传达意愿,可都听明白了?”

    “是,明白了。”

    秀女们再次一福身,如此苛刻的规定,对很多娇生惯养的秀女而言等同于折辱,但单庆吉抬出了当今太后,她们就是觉得再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

    单庆吉满意地点点头,“好,若是没有问题,就快些去用早膳,之后教引姑姑会告诉你们每天的安排。”

    “当然有问题。”淳嘉黑着脸,高声驳斥道:“今日晨起那些宫婢,不经同意就直接进入房内,也不伺候梳妆更衣,这算是什么?我们这些秀女好歹也出身八旗贵族,如今住在宫里待选,每日饭食还不如家中奴才,简直是对我们的羞辱!”

    “羞辱?”金铃的声音突然响起。

    淳嘉怒然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金铃并不急着辩驳,只是面带微笑,声音无波地说道:“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宫中女眷必得学习《女论语》,秀女刚才做错了,便是有再多不满,都该心平气和的请教单总管,而不是大喊大叫,有失体统。”

    刚走到绛雪轩时,她就已经听到这如吃了枪药般的质问,进入甬道一看,说话的人果真是淳嘉,其父德克精额只是区区正六品主事,若非仗着与皇后有亲,料想她也不敢这般嚣张。

    可皇后似乎不怎么看中这位本家秀女,从头到尾,都不曾关照半句。但这也不奇怪,皇后自己都还年华正好,岂会愿意后宫再多添个争宠的女人,若是别家的也罢了,少不得费些心思,自己家的还真要顾念几份情义。

    因此,甯馨索性对淳嘉不管不问,凭其听天由命,还能让自己变得公允。

    “金铃姑姑这么早就过来了,储秀宫差事多,这边咱们会料理好的,定然不给贵妃娘娘添麻烦。”单庆吉立刻换上一张献媚的笑脸,和方才判若两人。

    “单总管办事,贵妃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让我帮你分担着点,怕秀女们问题太多,心气又太高,别的嬷嬷和姑姑提点她们,她们听不进去,可你一个人一张嘴,又实在难以应付。”金铃对着单庆吉说话,可视线却不露痕迹地瞄向那些秀女,注意着她们的表情变化。

    单庆吉点头哈腰地说道:“还是贵妃娘娘最心疼我们这些当差的,等忙过了这阵子,定要亲自去娘娘跟前磕头。”

    “单总管有心便好。”金铃浅浅莞尔,笑得很轻忽,然后转身对那些秀女说道:“贵妃娘娘说了,若秀女们有什么不明白,大可问我,便是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也会向娘娘请教,再转达给各位秀女,亦或者你们愿意直接聆听娘娘的教诲。”

    一听金铃抬出贵妃娘娘,秀女都变得噤若寒蝉。

    鄂韶虞在心中盘算,金铃并未自称奴才,可见不仅是皇后身边的四品凤仪女官不容轻视,就连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地位也不低。

    至于淳嘉,也不出声了,只怒目横眉地瞪着双眼。

    “怎么,都没有问题吗?”金铃毫不畏惧地迎上淳嘉的视线,依旧笑容可以,不温不火地说道:“如此,我就先回答淳嘉秀女的疑问,不过我笨嘴拙舌,若说完了,秀女都还不明白,那就只能请贵妃娘娘亲自为你解惑。”

    看着金铃眸底的寒光,就知道她的言语定然刺耳。

    “首先,每日份例的问题,八旗秀女有幸结后宫之缘,最低的位分是答应,每月羊肉十五盘,鸡鸭共五只,每日有猪肉一斤八两,陈粳米六合,白面两斤,时鲜蔬菜两斤,茶点水果有定数,不算委屈吧?”说此话时,金铃侧目望了那些汉军旗秀女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对淳嘉说道:“但你们仅仅是秀女,有没有天资成为后宫的小主,还尚未可知。不是后宫的小主,就不可以享受小主的待遇。官女子的位分在答应之下,是有资格伺候皇上的宫婢,算不得是正经的小主,但与秀女的身份相近,所以才有这样的安排。当然各位只在宫里短住三个月,每逢节庆日,宫里也会配赏食盒,且有亲眷为妃嫔的秀女,总会得到些亲人的额外关怀。”

    此外,金铃又直言,若秀女能在殿选前,便有幸侍奉圣驾,那月例用度自然就会随品阶增加。反之,很多落选又不得赐婚的秀女,为保颜面,多数会靠着关系留在主位妃嫔身边为使女,但女官的名额有限,不一定有空缺,普通宫婢的月例用度肯定不如官女子。

    所以现在,秀女们最好适应这样的生活,无论在母家时有多金尊玉贵,一旦进入紫禁城,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这是秀女们所上的第一堂课,犹如当头棒喝,击碎了她们的美丽幻想。

    而金铃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宫里的奴才,是伺候宫里的主子,而秀女既非主亦非客,每所院落配有一名教引姑姑,和四个宫婢,打点你们日常起居的一些事务,至于梳头洗脸和上妆更衣,就得自己动手了,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了。”

    若拿青春美貌的秀女比作娇花,金铃的这些话就好比烈日,晒得她们个个都蔫了。

    “各位秀女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必定很快就能记牢宫矩,学会一切礼仪。”金铃恭敬地福身一礼,“今儿是芒种日,午后教引姑姑会领着你们去送花神,金铃就不耽误各位秀女用早膳了。”

    秀女们被警告得谦恭温顺,乖巧地福身回礼,纷纷返回各自的居院。

    乾东五所的这场大戏,被金铃以威势压制,没能唱的起来,藏在暗处窥望的翠微,也只能无功而返。

    可俗话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皇后没能借着秀女,给贵妃制造麻烦,却不代表佩兰就能省心。

    在秀女们最闹腾的时候,玹玗独自从西华门离开,先到御马圈牵出蹑云驰,由地安门直奔校场西街而去。

    那边可有一场能轰动内城的好戏就要上演。

    李怀玉一阵小跑回到养心殿,今日没有朝会,弘历起得晚些,此刻刚练完功,还在东围房内喝茶。

    “万岁爷,玹玗姑娘已经出宫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日渐胆肥的李怀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学着玹玗娇声秀气的唤弘历万岁爷。

    弘历一抬眉,唇畔浮着一抹诡笑,问道:“今天可有什么要紧的折子呈递上来?”

    李怀玉想了想,早起就御试翰林詹事的名次送了上来,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且主子如此询问,肯定别有用意,于是摇头说道:“眼下还没有。”

    弘历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摇着扇子,起身向外走去。

    李怀玉眼珠子贼溜溜一转,紧跟其后,笑着说道:“今儿是芒种日,宫里的女眷要各处送花神,少不得吵嚷,万岁爷不如到外面去走走。”

    弘历猛然一收折扇,敲了一下李怀玉的帽子,说道:“去给朕准备一身素净的便服。”

    大清律例:凡朝中官员宿娼,或狎妓饮酒,一律杖责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应袭荫,宿娼者,罪亦如之。

    可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男人都恨不得能游戏百花,踏遍天下芳草。

    秦楼楚馆不许设在内城,但暗门子却有不少,所有恩客都是朝中官员。

    内城西北角的松树庵就是一处,里面全是不剃头的假尼姑,骆均的儿子曾和鄂昌同去过几次,每每都会撞见鄂容安,偶尔也能遇到鄂实。

    玹玗早就想走这步棋,但动作太大,下手太狠,没有弘历的暗示,她只能忍着。

    谁知,鄂尔泰偏要选择一条荆棘路,在宫里对她下毒,连累杨名时暴毙,这无疑已经触及到弘历的底线。

    当弘昼带着九门提督冲入松树庵的那一刻,一场轰动内城的好戏正式上演。